终于到了定亲那日，一大早王府烟花爆竹不断，轰得半壁天空都隆隆作响。
城郊乱葬岗，程不羡席地而坐，一手拎着酒壶喝了一口道：“还说回头好好请我喝一顿酒呢，嫱嫱，你又食言。”
靖南王府血案前后，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来梁州，静静在乱葬岗坐上几日，什么也不做，喝喝酒，好似那个人还在。
“轰——”
又是一连串的响动。
程不羡扭头，那个方向……是原靖南王府的方向。
发生了何事？
他好奇起身牵过马驹，飞身上马便往前而去。
进了城，沿途都在听人说晋王府和安阳侯府要结亲的事。
马驹缓缓走到如今的晋王府门口，程不羡呆呆看着。
若是没有十年前那件事，差不多也是这个季节前后，他跟嫱嫱的亲事也该定下来了吧。
握着马缰绳的手指不自觉收紧，陆嫱走后，他连她唯一留下的遗物都不能得到。
祝絮阳离开盛京后，他甚至还偷偷潜入国公府好几次，但却怎么也找不到千魂，一定被那小子带去上京了。
听闻他姐姐要成婚，他从上京回盛京，身上也一定带着千魂吧。
程不羡想。
他得再去一趟盛京。
打算调转马头时，晋王府门口一抹小小身影突然朝这边看了过来，他认出来了，是七公主。
陆十念是被萧云湉拉住来看热闹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程不羡。
他不是该在药王谷的吗？
他们本不该有什么交集的，但突然回到梁州，回到了这个曾经生养她的家乡，再看到曾经熟悉的人出现，陆十念内心的思念瞬间泛滥。
她不由自主走下台阶朝那人走去，冲他挥手道：“程不羡！”
程不羡愣了下，见小公主接着热闹没人注意走到了墙角边，他迟疑了下，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陆十念从前就比程不羡矮，如今更是得仰着头才行：“你怎么在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程不羡十分地不讨厌这个小公主，相反，还觉得她非常地可爱。
“殿下。”他半蹲下，与她平视道，“我路过，顺便来祭奠几个朋友。”
陆十念这才见他身后的马蹄上还黏着半张纸钱，她的心头一热，他是去乱葬岗了吧？那个埋葬了她陆氏满门的地方。
十多年，她没有去过，也不敢去。
“哦……”她听见自己喉咙发出一丝细不可闻的声音，她见马背上的行李，蹙眉问，“要回家了吗？”
他笑道：“还没有，得去一趟盛京。”
陆十念听到“盛京”时呆了呆，很快问：“去六哥府上喝喜酒吗？”
程不羡微愣，随即道：“算是吧，主要是去拿一样我落在他那儿的东西。”
“什么东西？”
“……我的剑。”
陆十念疑惑蹙了蹙眉，记忆中程不羡并不使剑，他是最闲散的人，总是大言不惭地说若是功力深，万物可化剑，功夫不到家才用剑。
陆十念想再问点什么，却听程不羡道：“殿下身份特殊还是快回去吧，我也得走了，后会有期。”
他说着站了起来。
“程不羡！”她急急往前走了一步。
他回眸望着她笑：“殿下还有何吩咐？是要我给世子带话吗？”
陆十念的喉咙哽住，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别又不知道何时还能再见，她有点舍不得。
毕竟他是她这世上唯一一个朋友了。
她翻遍了全身只找到几颗糖，便塞去了他手里，道：“你带上，路上无聊的时候就吃一颗，一……一路顺风。”
程不羡先前还以为这糖是小公主要他捎给祝絮阳的，他非常意外，竟然是给他的。
他的眉宇蹙了粗，脱口问：“殿下为何要给我糖？”
他们只在晋州见过一面，似乎并无旁的交情吧。
陆十念被他问得一愣，她随即一笑，说：“因为六哥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这小丫头……
“那就多谢殿下。”程不羡将糖藏入袖中，翻身上马背道离去。
走了一段路，他又忍不住回头，果真见那抹身穿华服的小小身影还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他看见一高一矮两个侍女跑向她，不知道在说什么，可小公主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还抬手冲他挥了挥。
那个瞬间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自心口往四肢蔓延，前后加起来总共才匆匆见过两次的小公主竟让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只是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他又实在说不上来。
至城门，程不羡的脑中似乎想起了什么。
大约是她和嫱嫱都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吧。
这世上也就她们会连名带姓地叫他了。
……
这场声势浩大的定亲仪式就在萧云沁哭哭啼啼中结束了。
啾啾道：“郡主好像也挺可怜的。”
“还好吧，安阳侯世子一表人才，听说文章也写得好，将来可科考，也有爵位可承袭。”比起卷入那些权力漩涡，也许萧云沁将来会知道这段婚姻并不差。
……
热闹了一晚，萧楼翌日早上去给太后请安时见两位公主围着院子里的梨树在看蚂蚁，他便径直入内了。
请安出来，两个小丫头不知为何在树根旁挖起了什么。
突然，七公主道：“咦，埋着东西呢！二皇伯！”
萧楼无奈停下脚步，笑着道：“何事啊？本王还有公务要处理，不如叫你几个姐姐来陪你们玩好吗？”他实在懒得搭理这些小孩子。
小公主却拉住他道：“下面有东西呢，是什么宝贝呀，您帮我和五姐姐挖一下吧，我们本来想看看蚂蚁窝，没想到看到了这。”
萧楼一脸不耐烦被拉过去，他胡乱用身上的匕首挖了几下，土便被翻开了，下面是一直木制小盒子。
两位公主像是看到了宝贝般拿出来。
萧楼起身要走。
小公主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堆字条，她随便抓起一枚读起来：“愿父王出征顺遂，凯旋而归，八月初十，嫤。”
萧云湉也抓了一张道：“贺三姐姐觅得如意郎君，望她与姐夫白首偕老，十一月二十三，嫱。这什么呀七妹妹？”
正要离开的萧楼猛地停了脚步，他扭头看去，两个小丫头不知道， 他可太知道了，当初靖南王府那些孩子们留下的东西！
陆十念再想看，突然，手上一空，萧楼捞过盒子，顺手拿起落款为“嫱”的字条，他火速拿出了随身带着的那封信，一比对——
轰轰轰——
字迹竟然完全一样！
萧楼的眸子倏地撑大，那个不可能却唯一的解释从他心里冒了出来——
陆、嫱、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