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假痴不癫
睡了一上午，依旧心神不宁。
李书文也是一夜没睡。
原来昨天化肥厂和砖瓦厂的二十几个技术员罢工，说是等顾鸿远夫妇回来再复工。
如果不回，他们将辞职回老家。
镇政府也是乱成一锅粥，互相埋怨。
从县里回来的镇书记一天都待在综合厂里，几次进院子都被劝回。
三个小知青和李家人以为沈红莲真疯了，一齐请了假，忙着和老中医一起熬药，做各种大补汤。
好几个李家人出去到处求医问药，弄来好几个方子，有人甚至去了精神病医院配了西药。
折腾到晚上，李书文说沈红莲安静了不少。不过极不稳定，有一点点响声就惊得跳起来。
这种情况下，当然不能受一点点刺激。
沈红莲起来吃了安神药，喝了大补汤，脸色还是颓废得吓人，和往日的神采飞扬判若两人。
看整个院子里的人都蒙着黑眼圈，沈红莲傻傻地问候，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老中医夫妇早就将她按到客厅沙发上把脉，叹息说，三丫头这是劳累过度，加上急火攻心，需要好好静养。
沈红莲呵呵一笑，你除了吹牛逼，啥也不是。
老中医毫不脸红地承认，好，好，我啥也不是，你最能干，行了吧。
沈红莲努力憋住笑，重复说，我最能干，我就是最能干。
老医婆小声说，装得挺像，镇干部来求和了。
沈红莲说，那就去叫他们进来。
老中医建议，最好再凉凉，更好说话。
沈红莲摇头，得趁热打铁，今天必须解决。
见沈红莲精神状态还可以，李家人也放了心。
厂长书记四五个领导听说沈红莲已经起来，赶忙进来问候。
沈红莲歪着头瘫坐在沙发里，直接了当地说，我知道你们也很为难，这事也怪不得你们。院子门暂时不用打开，这边一开，马上就会有人举报，他们一来还得堵上，折腾来折腾去的，浪费钱财，没意思。
镇书记欠身笑道，我就知道，三丫头最明事理了。
沈红莲继续说，两个厂的事，是我太冲动了。已经通知顾鸿远和季小莲，他们最多一个星期就能回来。那些技术员，我这就让书文去请他们下午复工。
镇干部没料到沈红莲这么好说话，一时反而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化肥厂厂长说，这样吧，从这个月开始，总监和技术员的奖金增加一倍。
沈红莲直愣愣地看着，含糊地说，不要违反上级规定就行。
然后，懒洋洋地说，好了。没事了，我还得睡会。
干部们迟疑着，又喜形于色地离开。
出了洞口，李书文也跟了出来，苦笑说，老婆的吩咐，我只好去做，便宜你们了。
镇书记小心地问，三丫头不要紧吧？
李书文冷哼，都病成那样了，你说要不要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老婆有仇必报。要不是病着，会这么好说话么。
镇书记叹息，这事搞的！真特么憋屈。
李书文呵呵笑，是你们憋屈？还是我们憋屈？
砖瓦厂厂长也骂，都特么憋屈。要做点事，咋就这么难呢。
化肥厂厂长附和，本来没啥事，越搞越复杂。这特么到底算哪门子事儿？
镇书记苦笑，你问我，我问谁去？
化肥厂厂长定论，说到底，还是因为沈三丫太能干了。唉，天妒英才。
另一边，李家人都在愤愤不平，觉得不该这么轻易妥协。不蒸馒头，还得争口气呢。
但也只限私下说说，当面可不敢。
何况，沈红莲还病着，脑子不清很正常。
沈红莲当然了解他们的想法，但是，没办法。因为下来会全民防震，整个大地全面停摆。
顺水人情不做才呆呢。
这就是要立即表明态度的原因。
睡完午觉已是下午四点，院子里已晒不到太阳。
沈红莲脸也不洗，头也不梳，穿着睡裙，丢了魂似的，在院子里游荡。
一会看着被堵的院门傻笑，一会望着天空哼唱。
急得朱家姐妹抹眼泪。
老中医吩咐说，离她远点，不要刺激她，随她怎么玩去，过两天就好了。
吃晚饭时，沈红莲依旧心不在焉.
朱佳彩故意问她是不是动了一天一夜的脑筋，累了。
沈红莲说，心里不舒服，感觉有大事要发生，可能得了疑心病。
老中医装模作样过来给她把脉，没好气地说，心脉还是很乱，吃好赶紧睡觉去。
沈红莲认真地承认，我写了一篇能让全世界男女倾倒的大作，身体已经被掏空，需要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
老中医问，你想怎么吸收？
沈红莲说，今晚睡在晒场上，就能吸收到。
老中医正色道，我看你是阴阳失调，晚上让小李子辛苦下。
老医婆气得将筷子甩到他头上，老不正经的，这么多孩子在呢。等会我去熬碗人参汤给三丫头补补，两孩子吃奶呢。
沈红莲傻傻的看看老中医，你老了，也要多多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对身体有好处。
老中医差点气得吐血，你确定你是认真的？
沈红莲回，我是认真的。今晚院子里的人都睡在晒场上，一起吸收天地精华，长命百岁。
老中医骂，快让我再号号脉，都疯成啥样了，看看还有没有救。
沈红莲坚持，服从命令听指挥，不然，我把你们房子都拆了。
老中医赶紧投降，别，我们睡在外面就是了，外面凉快。
李父笑道，这几天确实热得要命，厂里职工都睡在外面呢。
婆婆奇怪地说，三丫头搞的地下水循环降温，一点也不热啊。
沈红莲一点不像开玩笑，不热也得睡外面，有人在屋里，我会害怕的。
老医婆再也忍不住笑喷出去。
老中医一本正经地问，你这老不死的笑什么？赶紧吃好，我们把席子和蚊帐搬到晒场上去。
老医婆一愣，老不正经的，你啥意思？
老中医手一挥，没啥意思，沈疯子的命令，照做就是。她就是个神经病，真的能把房子拆掉的。
看沈家人还在犹豫，沈红莲冷声道，都赶紧搬出去，麻溜点。
朱家姐妹看看沈红莲，又互相看看，好，我们这就搬。
沈红莲目不斜视，慢悠悠去灶屋间拿出一个烧火棍，别在身后，晃悠到晒场边上，靠近菜园的地方，在地上划线。
一边自言自语，这里朱佳彩和朱佳瑶睡——这里两个老不正经的睡——这里小林子睡，这里我睡——
看朱家姐妹想把席子铺在房子门口，马上过去抱到她指定的地方，嘴里念念有词，按顺序，排好队，不要弄乱了。
这场景看得一个个心里发凉。担心她会突然挥起棍子打人。
见老中医真就将席子枕头抱了出来，摊到沈红莲指定的位置上，准备继续回屋卸蚊帐，跟着的老医婆又好气又好笑，小声问，老不死的，你真想和三丫头一起疯啊？
老中医没好气地小声骂，傻婆子，我们认识三丫头这么久，什么时候见她真疯过。
你的意思是？
我暂时也想不通，照她说的办就是，又不麻烦。
不用问，院子里的人心里肯定都有一万个草泥马在奔腾，见老中医和三个小知青纷纷响应，也都慢吞吞开始收拾。
这里离震中相距一千多里，鬼知道影响有多大，万一哪间房子不够牢固呢。
沈红莲不敢冒险。
对院里人的不解，沈红莲毫不在意，看大家都忍辱负重的忙乎，实在憋不住笑，只好情不自禁开启文贼德性哼唱起来。
青春如风吹过身旁，转眼容颜渐渐沧桑，为爱疯过，为梦也曾轻狂，怀念那时的模样。功名利禄忽下忽上，虚无得像云在飘荡，经历多了喜欢望着月亮，感叹消失的过往。谁还不是来人间走个过场，不管你背着什么行囊，都要经历一样的寒来暑往，酸甜苦辣也都要品尝。谁还不是来人间走个过场，不论平凡或光芒万丈，在这从来没有返程的路上，每段风景都值得欣赏。
反复唱着同一首，越唱越起劲，唱得手舞足蹈。
老医婆边整理边叹息，看样子，这丫头真疯了啊。
老中医大声说，今晚谁都不许招惹三丫头，照她说的做，免得她发疯咬人。作孽呀，这回彻底疯了。
老医婆说，这丫头唱得挺有道理的。谁还不是来人间走个过场，都要经历一样的寒来暑往。
老中医哼道，她什么时候唱得没道理过。
朱佳瑶跟着哼了几句，这歌真好听，沈姐教教我们呗。
老中医否定，这歌不好听，你们不要学。
老医婆附和，小年轻的，真不要学这种老年人的歌。
林广志笑道，歌子也分老嫩啊。
闹腾到十一点，才全部洗好躺下，却都睡不着，小声埋怨着讲不到道理的沈疯子。
只有沈红莲在呼呼大睡，丝毫没有在意自己要将众人整疯。
凌晨四点，大地陡然颤抖起来，一分钟后才停，有人回过神大叫，地震，是地震啊。
整个厂区开始喧哗，不停有人边跑边叫，地震了，都出来呀。
晒场上的大人都惊得坐起，不知所措。
看沈红莲睡得像死猪似的，李书文忍不住摇醒她，地——地震了，怎么办呀？
沈红莲迷迷糊糊咕哝道，小震不用跑，大震跑不掉，睡你的。
李书文心里气得滴血，这是什么奇葩老婆啊。你——怎么知道夜里要地震的？
沈红莲咕哝道，什么地震？哪里地震了？你睡蒙圈了吧？
李书文差点吐血，艰难地说，刚才——地震了，你不知道？
沈红莲迷迷糊糊地回，鬼知道什么地震不地震，咦？我怎么睡在晒场上了？还有你，怎么会睡在外面的？哎呀，怎么全都睡在外面呀？疯了，你们都疯了。
这次众人都没有回话，只有老中医声音颇大，故意要让院子里的人都听到，我自己觉得外面凉快，才睡在外面的，你们干嘛学我啊？
沈红莲大声回，原来是你们两个老家伙添乱，不过，外面确实挺凉快的，我喜欢。
很快有沈家人反应过来，我们喜欢睡在外面，和老中医有啥关系。外面真的很舒服耶。
就是，没想到睡外面这么舒服，我以后就不回屋睡了。
我早就说过，睡外面不仅凉快，还透风，爽歪了，你们这下信了吧？
必须相信啊，睡外面就是好，简直快活如神仙。
对呀，是我们自己爱睡外面，关老中医屁事。
天作被子地当床，梦枕黄河跨大江，兄弟们的笑容是凝固的钢，生活就像风一样。
沈红莲差点笑抽，李家这群活宝。以前咋没发现这么好玩呢。
跟着有人在院门外喊叫，李家有人作答，说都起来了，聚在晒场上呢。
隔着院门互道了平安，互相关照了几句才罢。
老中医对小声嘀咕的李家人说，今晚睡晒场这事谁也不许说出去，会害死三丫头的。
李家人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厉害轻重，个个表示是觉得外面凉快才睡出来的。
看他们神色庄重，沈红莲反而觉得好笑。亲自出面去地震中心欺骗市委，实在是迫不得已，回程就已想到准备得不够充分，表演过程更是互相矛盾，漏洞百出。只凭三十万现金和两个年轻女人，就足以怀疑到沈红莲头上。
这个时代除了集体单位，个人能拿出三十万的，全国只有沈红莲一人。服装，手枪，吉普车等，都是证据。
这事迟早会暴露，让大家睡晒场根本不算个事。
好容易挨到天亮，厂区空旷处好多人还在叽叽喳喳。沈红莲预先起来，吩咐大家搭防震棚，说要睡在外面很长一段时间。
说完，自己毫不在意地走进屋里，搬运各种用具。
老中医夫妇还是先带头跟随沈红莲，在屋里屋外进进出出，这让不敢进屋的李家人很是羞愧，很快都咬咬牙忙乎起来。
因为要做长久打算，沈红莲吩咐大家搭成连排的活动房，上面蒙上油布或薄木板加草盖，砌临时灶台，安放桌椅，隔出打牌休闲区。
沈红莲让大家慢慢搞，尽量搞得结实点，没材料在厂里找。
看李家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驻厂职工纷纷效仿，很快在空旷处搭建了几十个防震棚。
不少胆小的，夜里只穿了裤头跑出来，到中午都不敢进屋。
看沈红莲悠闲地哼唱着逗孩子玩，李书文提议将她睡的小床也搬出来，被沈红莲阻止，我的小床就不用搬了。
李书文看看这个不可理喻的妻子，你不睡在外面么？
沈红莲语气非常淡定，嗯嗯。我在外面睡不着。
李书文几乎气哭，敢情你让我们睡外面，你一个人睡屋里么？
沈红莲大睁双眼卖萌，是呀是呀，这有问题么？
李书文使劲挠挠头，左右看看，气哼哼地说，没问题，怎么可能有问题，我真想一棍子把你砸扁。
老中医跑过来问怎么回事，李书文恼怒地说明情况，惹的老中医大笑，这有啥好奇怪的，和我们一样，三丫头就不是疯子了。随她去，她想作死谁也拦不住。
一整天，厂里工人没有一个来上班，连广播站也停了，没半点消息。
厂里个个忧心忡忡，惶惶不可终日。沈红莲倒是淡定如旧，该吃吃该喝喝，唱唱跳跳逗孩子玩。让所有人都觉得，做个没心没肺的疯子，也挺好的。
晚上沈红莲真要去屋里睡，被李书文强行抱了出来。
挨到第二天，广播里终于有了声音，说唐城发生了七级大地震，造成巨大的人员财产损失，中央正安排军队救灾。
沈红莲暗笑，后来震级修改成7.8级，是故意还是没测准呢。
听到人员损失几个字，沈红莲苦笑摇头。看来，市委并没照她的命令安排撤离啊。
然后就有几个工人进厂看情况，传递来各种小道消息，说这次死伤几十万人，整个城市都没了。
到了晚上，镇上干部过来查看，却有了不同消息，说这次大地震有人预先知道了准确时间，中央派人提前通知了，撤走了不少人，伤亡不是很大。
这消息让沈红莲心下大安，不管是真是假，肯定撤离了部分群众，说明自己的努力没有完全白费。
嗯，哪怕多救一个人，也值了。
当晚，沈红莲接到了李书诚的电话，先问了各自的近况，说到沈红莲不耐烦才停。
李书诚画风突变，小声问，地震的事你知道么？
沈红莲心里一惊，知道，我这里没事。
李书诚语不成文地说，一男两女，小车巨款，全国公安，内部通缉。
沈红莲暗骂，奶奶个熊，用得着搞这么大的动作吗？嘴上很平静，不知道你说的啥。
李书诚问，四丫和小顾在哪？
沈红莲回，去了红书那里，两三天后天应该回我这。
李书诚正色说，三妹。到我这里来行不？立即，马上。
说完又补充，你姐让四丫和小顾也一起来——具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沈红莲叹道，用不着。我们不会有事的。
李书诚问，你确定？
沈红莲回，确定。你赶紧吩咐红宝和二丫他们，近期不要和我联系。暂时就这样，挂了。
匆忙拨动沈红书的电话，让四丫和顾鸿远夫妇立即连夜赶回。
奶奶的，竟然发全国通缉令，这特么算哪门子事儿。要是四丫他们被抓住，抓的人如果真以为他们犯了大罪，那会怎么对待？
四丫他们真的危险了。
不敢想象。
李书诚都知道通缉的是自己，家里三个县的人肯定都已经知道。
也难怪，有这几个特征，用脚指头都能猜到。
真特么的麻烦啊。
正想对策，电话又响，是李超英打来的，劈头就问，二嫂，是你和四丫做的。
沈红莲想了想，回了一个字，是。
李超英停顿了三秒，行。我知道了。挂了。
还好，四丫和顾鸿远夫妇第二天中午就赶回了厂里。
外面的消息更加丰富，说绝大部分人都连夜撤离了，房屋全部倒塌毁坏，伤亡却很小。
当天下午，县公安局的车开进了厂区，直接找到沈红莲问话。
照商量好的口供，沈红莲说自己一个多月都没走出过工厂大门，四丫更是在地震前几天就因为和地委干部赌气，回了老家，今天刚回。厂里的小车一直停放着没用过。
这话很快便得到工人的证明，说地震前后沈红莲被地委检查人员气病了，一直都窝在家里，五个小屁孩，半步都没走开。
关于封堵院门的事，县委有人在现场，可以证明。
沈红莲因此气得让顾鸿远夫妇罢工回老家，也是事实。
反正无论怎么看，理由都很充分。
公安局的人也迷糊了，无论怎么看，沈红莲他们都和被通缉的坏人搭不上边。
而且，沈红莲这么有钱，也没理由做坏事啊。
不过，公安人员临走还是命令沈红莲他们这阶段不许离开，随时接受调查。
四丫私下和沈红莲商议要不要自首，沈红莲认为查到再说，死不承认就是。
我们留下的把柄太多，很快就能查清楚的。
沈红莲不屑，那就等查到我们头上再说。
饶是这么说，院子里的人还是嗅出了味道，陡然都变得异常沉默。
吃晚饭时，老中医正色正告，三丫头，四丫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死扛，我这把老骨头多少能分担点，京都也有几个认识的。
沈红莲笑道。我们没事，不用担心。真有事，谁也扛不住。
林广志说，沈姐，我爸在魔都也有一点点人脉。
沈红莲暗道，这特么是人脉能摆平的事么？！
正说着，李家两个亲戚赶了来，一个是人武部干事，一个是派出所副所长。
寒暄几句后，见沈红莲他们都在，却没了下言。
沈红莲淡淡笑道，都放心吧，真有事，我们不会连累你们的。
还想多说几句安慰，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四丫腾地站起来，三姐，到了这个份上，没必要再隐瞒。
转身看看两个亲戚，上面要抓的就是我们，你们已经带人包围了这个院子吧？让他们进来抓我们就是。
时间瞬间静止。
虽说所有人都有猜测，既笃定又心存侥幸。真明目张胆说出来，还是让人惊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