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终之际。
伏黑甚尔为数不多的良心难得发现。
他感受着逐渐昏沉的意识，像是随口一说般：“我有个孩子，你要是想要，那就给你了。”
这话说的很是随性，五条悟的头脑无比清醒，他看着伏黑甚尔最终闭上了眼睛。
六眼上下反复着确认很多遍以后，和羽生穗理共享的视野叫他看见了伏黑甚尔缓慢脱离躯体的灵魂。
他真的死了。
五条悟无比确信。
他没管那个闭着眼睛虚虚漂浮的新鲜灵魂，而是转过了身。
“该去算算账了……让我想想，谁来着？……盘星教？”
他离开了。
＊
五条悟离开不久，羽生穗理来到了现场。
“甚尔君，你死得好狼狈哦。”她轻轻走到灵魂的身边，伸出手，在伏黑甚尔的灵魂上施加了某种力量。
“起来……别再沉溺了。”
伏黑甚尔的魂体缓慢地睁开双眼。
羽生微微眯起眼睛。
轻笑着摆摆手，“怎么样，以这种形态看见我，是不是还挺惊喜？”
伏黑甚尔：“……”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还有温度的尸体。
嗯……
以这个形态看羽生穗理倒是没多稀奇，但看见死了的他自己倒是挺稀奇的。
“……死神是真的？”伏黑甚尔扯了扯嘴角，“那按照你的说法，我可以许愿望，是吧？我想要钱，然后活命。”
羽生摆手。
“不行，太贪心。”
伏黑甚尔瞬间改口，漫不经心：“我想成为一个活着的有钱人。”
羽生叹气。
“不行，不真心。”
伏黑甚尔：“……”
“我想活命。”
“不行。”
“那你还说实现愿望？”
“是实现一个‘发自心底’的愿望。”
伏黑甚尔这一次沉默的更久了。
“ 甚尔君？”
心里涌现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抱着几分试探性，伏黑甚尔想了很久，突然问：
“我说……我说我想见她，你也能做到？”
羽生穗理在脑海中思考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她”是谁。
死神小姐摇摇头。
“我和你说过的，她已经前往了‘彼岸’，所以这点也做不到。”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那我没什么愿望了。”
听到他这么说，羽生穗理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她目光灼灼的看着面前的魂体，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说：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定‘契约’吧，你直接上岗！从此以后，你就是一名光荣的魂体至上主义死神了！”
伏黑甚尔：？？？
在禅院家长大，而后又出来做杀手的他没读过书，好像有点没听明白。
——她在说什么东西？
怎么每一个字他都知道，但组合在一起他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岗位虽然说危险还是有那么点危险的，但是你很强不会轻易二次凉掉！而且还能申请魂体具现福利，就跟我和晴一样，可以拥有别人见得到的身体！”
“只要你不说，就没人知道你死了！你看怎么样？”
关于死神的「侵蚀」和死神的工作量，还有死神根本没工资的事情她是一点没说啊。
伏黑甚尔：？？？
看着羽生期待的神情，伏黑甚尔终于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一些久未得到答案的问题。
——比如说，为什么羽生穗理那么殷切地找了他好几次。
合着是因为……他死了也要他去做什么冤大头啊？
伏黑甚尔一点都笑不出来，并相当果断地拒绝了她这份虽然不知道有多黑心但是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的工作邀请。
“我拒绝。”
紧接着，面前的少女就缓缓的抛出了一个平地惊雷的问题。
“……哪怕你有机会蹲到她的转世也拒绝？”
伏黑甚尔顿住。
一瞬间，某种难以遏制的情绪顿时就像潮水般汹涌上涨。
他有些艰难地思考羽生话中的含义，半晌才问：“……真的？”
“真的哦。”
就是概率堪比太阳撞地球。
但是身为一个黑心hR（划掉），羽生最擅长的就是给人画饼……不，也不能说是饼。
毕竟还有可能性存在不是吗？
羽生的用词很严谨，用的是“有机会”，又不是“一定可以”。
羽生穗理：理直气壮.jpg
“你想和她说话，想见她，但是她已经转生去了，现在距离她转生的时间过去了两年，排队应该也排到她了。”
“说不定哪天你就有机会见到她，看看她的生活好不好，然后像苦情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以一个失意大叔的身份和她见面，说不定还能达成‘再世爱人’成就，你觉得呢？”
伏黑甚尔：“……”
伏黑甚尔觉得不怎么样。
心中突然有些自卑和黯然。
他又不能给她提供什么好住所，他存不住钱，喜欢赌博，仇人还多，坏习惯也不少……
真的见到了，说不定认不出来才是最好的。
但是……
“我想见她一面。”他又一次说。
只是见见她。
羽生摇了摇头，啧啧称奇道：“真是令人意外的坚持……啊不对，应该是‘痴情’。”
下一刻，一阵不同于以往的空间波动出现，伏黑甚尔第一次感受到那样强烈的力量压制……是因为此刻的他成为了一抹灵魂吗？
片刻后，一本厚厚的合同……或者是契约显现了。
然后就这样躺在了羽生的手上。
她难得好脾气，温声细语又极为有耐心地开始解释合同中极具诱惑力的条款。
比如“更高的力量”“量身定制的专武”“活的很久”“去别的世界见识不同的人文风貌”……
伏黑甚尔不喜欢如此冗长复杂的东西，他打断了羽生穗理的介绍，身为行动派的他只问了一句：“怎么签订？”
羽生穗理迅速把这本厚厚的“卖身契”翻到了最后面。
“用你的灵魂力量在上面刻下你的名字，要心中承认的名字。”死神小姐说，“然后，我就会为你办理入职了。”
等到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后，羽生穗理才终于姗姗来迟地补上一句：
“哦对了，你现在还不能享受具现魂体的福利，你得先把生前造孽欠下的能量补上才行。”
“在得到具现躯体之前，你只能是实习生。”
这些伏黑甚尔并不在乎，直到他听见她说：
“哦还有，签下契约的那一刻，你的灵魂性质被改变，为了保证死神免受生前记忆影响导致「侵蚀」加剧，你现在被上了一个buff。”
虽然听不懂“buff”是什么，但是伏黑甚尔的心中却隐隐浮现出来一种不好的预感。
伏黑甚尔：“……什么？”
“你的记性会变差。”
伏黑甚尔：“……无所谓。”
反正他生前记性也没多好，儿子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会差到你忘记生前所有。”
伏黑甚尔：？！！！
此时此刻，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你之前可没说，所以我要反悔。”
“你之前也没问。”羽生微顿，“还有，反悔无效。”
“不过你不想忘记也可以啊，我们不是那么不人道的组织，就像牵引亡魂获得的能量可以用来维持躯体和抵抗「侵蚀」，那东西很万能，当然也可以用来保存记忆。”
代价就是——
要工作。
保存记忆需要很多很多工作积攒的能量。
羽生穗理把自己早有准备的一本工作手册递给了他，粗略看去，那本手册少说有砖块那么厚，拿在手里都嫌沉。
伏黑甚尔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
要命的是……他还真就被算计住了。
心情复杂地接过那本手册，伏黑甚尔锐评：
“你真不是个人。”
羽生笑意盎然：“过奖，我本来就不是。”
*
伏黑甚尔就这样，被羽生穗理三言两语带上贼船。
这一纸禁锢灵魂自由的契约甚至还是无法反悔的买卖，就像他在诸多赌马的过程之中当掉的钱财那样，投下筹码的那一刻，能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就全看运气了。
而伏黑甚尔为了这点“运气”，一时冲动地答应了羽生的邀约。
说到底，他的性格也很是执拗。
赌马不相信自己不会赢，但却是一直在输，即便这样，他还是要赌。
他总是笃信一些理论上的“概率”和实际上的“绝无可能”，然后一下子就赔个精光，输到倾家荡产、口袋空空。
就像笃定自己下一把会赢一样，伏黑甚尔听见了羽生穗理说出的那个“可能”，于是笃信自己只要有机会，就一定可以再一次见到早已故去的、占据心中所有位置、但又不幸离去的那个人。
想见她一面，见她一面做什么呢？
好像没有目的。
当他坐在自己没了半边的尸体边上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伏黑甚尔只得出了一个从心的答案：
他只是想见她一面，仅此而已。
高专天边的夕阳慢慢落下。
伏黑甚尔坐在尸体边上，看着一脸惊惶、姗姗来迟的咒术总监部派来的咒术师们，那群人观测了一下周边咒力，然后其中几个有些发抖地走到他的面前……啊不，应该是他的尸体面前。
羽生穗理说的没错。
他现在果然无法被人看见。
依照她的说法，是因为他生前做了不少孽，透支太多“无形的能量”，所以需要先做任务把这部分透支的能量给补齐，然后才能用剩下的保存记忆和维持躯体。
但……
【为什么是我？】
伏黑甚尔问她，【我可不是个喜欢做冤大头的人，就算到时候得到了躯体，我也只会去赌马。】
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把这样的话说出口，或许是想要叫她知难而退，或许是心中的自己下意识排斥着……或者说躲避着什么东西。
羽生看他半晌，湛蓝的眼中似乎有流光闪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灵魂的视角问题，伏黑甚尔觉得她的眼睛和平日所见有点不一样。
死神小姐弯起眼睛回答他：【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成为死神的。】
【执念、灵魂韧性、资质……这三者缺一不可。】羽生答，【后两者你都有，而且相当出彩，所以我一眼就相中了你。】
【至于执念……你还记得我刚刚问你，你的心愿是什么吗？】
心愿是可以成为“执念”的。
伏黑甚尔想要见亡妻一面，羽生做不到，现今存在的所有死神都没办法做到，但是灵魂的“转生”是存在的。
伏黑甚尔如此恰巧地满足了要求，于是羽生迫不及待地就决定拉他入伙。
【坦白说，我一开始还有些担心。毕竟刚刚见到你死去的灵魂时，我发现你居然在“沉溺”的状态！幸亏是问出了“执念”来，不然我就真的只能放弃让你做同僚了。】
伏黑甚尔的灵魂是被羽生穗理唤醒的。
身为死神里的实习生，他对太多东西都一知半解，羽生穗理身为牵引者，在临走之前适当地给他解释了一下关于“沉溺”的概念。
“沉溺”，就是灵魂极其罕见的、完全没有心愿、完全自暴自弃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灵魂如果没被死神唤醒，他就会永远消失在世间，连通向“彼岸”，前往“转生”都做不到。
所以为什么没有愿望？
因为……
伏黑甚尔已经不相信“愿望”了。
在他最心慌意乱的那段糟糕的岁月，他只能看着病床上的女人日渐消瘦。
他求助了所有可以求助的人，但是当所有人都表示爱莫能助时，伏黑甚尔的“爱”、“家”、“一点对于生活勉强的热爱”都随着她一块死去了。
他的“愿望”，也就宛如一株勉强发了芽，但还没来得及开出艳红色花朵，就被寒冬的霜雪给彻底冻到坏死的、叶子都掉到七零八落的山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