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破天荒地逃掉了任务。
他从任务现场带回了两个遍体鳞伤的双胞胎小咒术师，然后没管一直震动的手机，相当冷静的坐在高专医务室的门外，脑海中一刻不停地想着一些什么。
普通人……咒术师……
那群人就是这么对待保护自己的咒术师的？
愚昧、麻木……无法接受与众不同的强者……
简直就是……猴子。
猴子。
世界不需要猴子。
不需要对吧？这种只会产生咒灵还得咒术师帮忙祓除咒灵，之后又说咒术师是怪物的……一群猴子，到底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如果那时……
“你看起来不太好啊，杰。”不远处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女声，带着惯常的嚣张笑意，就那样穿过诸多庞杂的负面情绪，传入了夏油杰的脑海中。
于是脑海清明一瞬。
“……羽生？”
羽生穗理摘掉墨镜，耀眼的蓝色就像永不坠落的水珠，透着天蓝色的光彩，在阴暗的室内也很难叫人移开视线。
“怎么，看见我很惊讶？”羽生穗理看着他，“我可是得到了消息，一群人说你居然逃了任务，简直就是目中无人、不把总监部看在眼里，不把普通人的性命看在眼里。”
夏油杰扯了扯嘴角。
天气已经转秋，外面不时下着小雨，羽生穗理看起来好像很轻松的样子，但实际上她来得很急。
死神小姐的发尾有些湿润，几缕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不太服帖地粘在皮肤上，羽生没注意，夏油杰也没闲心注意。
“所以呢？”顿了顿，在窗外轻缓又不知道何时到头的雨声里，他平静地说，“如果你是来劝我回去做那个祓除任务的话，我做不到。”
羽生微微挑眉。
“……哦？”
死神小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甜筒，放在夏油杰的嘴边，超大声地说：“来，少年，讲出你的故事！”
其实没什么好讲的。
夏油杰想，自己乱七八糟的心路历程也不必麻烦本身就很累的同期来倾听吧。
一些情绪垃圾而已，说不定自己这样的想法说出来，还会被羽生嘲笑地要命。
但是……
他讷讷抬头，对上了羽生穗理看似随意、但相当认真的眼睛。
要……要说出来吗？
心中有些迟疑。
“我……”夏油杰张了张口。
“羽生，我不明白……”
从小就坚持的信念崩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他对于世界的认知一开始就是那样，他是强者，周围的普通人是弱者，强者应该保护弱者，所以做咒术师应该为了保护这些面对咒灵没有反抗之力的弱者。
这好像是和很简单的道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夏油杰所见的事情越多，他就会难以遏制地想：真的是这样吗？
盘星教的人，那个关着双胞胎两姐妹的愚昧的村民……
“所以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和悟就可以那样没负担呢？”
再一转眼，只见羽生穗理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在世活佛。
“哇，虽然知道杰你有时候的确圣光普照的，但是没想到，你居然会为了这种事情感到……负累？困惑？”
羽生穗理：我不理解.jpg
“……什么？”夏油杰一怔，显然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做过临时工死神吗？或许你应该知道的，就算是生前再如何无私的人，也总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愿望。”
羽生摇摇头，“你这种想法，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汗颜——哪有人努力的愿意是为了广大人类呢？你只是咒术师，你又不是国家领袖。”
“你的想法就像……就像……怎么说呢？你觉得一出生就坐拥百亿家产的人，会看着周围人那么穷的样子，说些什么‘我要好好赚钱，为了用我的钱来造福所有穷人’这种想法吗？”
这样的类比夏油杰就明白了。
可是……
“可是这毕竟是不一样的，你的类比不太准确……”
“我知道我知道，你懂这个意思就好。”
羽生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面前神色茫然的夏油杰，一字一顿地说：“你就学学悟，只把咒术师当成一份职业就可以了。不要给自己施加太多的道德感。”
“可是……只把这当成一份职业……？”夏油杰有些茫然。
“你看我，我的职业比你们更接触死亡，可是我就不会把自己代入什么无所不能的伟大角色，那些灵魂的心愿，能实现的我会实现，不能实现的我也不会为难自己。”
“要是你死了，许下一个类似于‘我要让所有普通人都死掉，创造一个只有咒术师的世界’这种蠢得要命的愿望，我绝对一刀下去给你的灵魂捅个窟窿出来，然后一脚把你踹进彼岸的‘门’里面去。”
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客气，羽生穗理虽然很想轻声细语地劝告他或者开解他，但是她的手从一小时之前开始痛的要命，那种刻在灵魂中的疼痛经久不歇，甚至都让手臂都有些麻木了。
手一痛，看见夏油杰颓丧着脸的样子，羽生倒是想安慰他，可一想到这家伙让她费心费力了这么久，她就止不住地想骂他两句矫情。
在一个小时之前——
羽生穗理在祓除咒灵的现场，正准备掏出自己的太刀对着咒灵就冲，但是刚拿上刀，都还没发力，手上的“侵蚀”就骤然加剧。
那一下疼痛来得太猝不及防，羽生穗理的太刀都没拿住，连浑身一直在维持的【无下限】也跟着消散了一刻。
只是这一刻，淅淅沥沥的雨水就沾湿了她的一部分头发。
原本的“侵蚀”只停留在小臂处，现在一下子……
羽生感受了一下，好像蔓延到肩膀的位置了。
死神小姐默了一下。
这可比想象中的感受难受多了……
她顿了顿，心中预感到了什么。
忍着疼痛拿出了手册，再一次翻到夏油杰的那一页……果不其然，原本的死期消失了。
夏油杰原本会死在他二十六岁的时候，但是现在……他的死期就改变了。
羽生果断地决定回高专去看看，路上坐车的时候就一直催着辅助监督加速。一边催还一边要司机分出心来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窗】的消息都是互通的，彼此之间很快就可以知道一些大事。
辅助监督小心翼翼地说：“我的手机车座后面的袋子里，您可以自己看看。”
羽生打开了辅助监督的手机。
她一目十行地浏览完炸了锅的消息，脸上顿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啊，她明白了。
所以说……原来是因为夏油杰放弃了任务？
什么任务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所幸群里也有关于夏油杰任务的消息，羽生穗理看了个大概，明白了。
“你这家伙，是不是打算把那群村民都杀了，然后干脆带着两个孩子直接叛逃？”
羽生看着他。
如果是那样的话……成为诅咒师，站在五条悟的对立面，然后在二十六岁时死掉。
——就显得合理了起来。
夏油杰微微睁大眼睛，这一副被猜中心思的表情太明显，他苦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思想有问题？”
羽生摆手。
“不。”她说，“这样的想法太正常了。倒不如说——你以前那些想法才让我觉得难以置信。”
是正常的吗？
居然是正常的啊。
夏油杰突然舒了一口气，有些说不上来的轻松。
此时此刻，家入硝子从医务室出来了。
“好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根烟，坐在夏油杰身边点了火，“两个孩子外伤治好了，还有严重的营养不良。刚刚一醒过来，两个孩子都说要见你。”
夏油杰站起身，“我知道了。”
“等等——”
指尖蔓延至肩膀的疼痛持续不断，羽生面不改色地把还在轻微发抖的手背到身后，说：“你要是哪天还是死了，不给我打工个一千年，你都对不起我。”
夏油杰摆了摆手。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朝推翻自己的想法是不可能的事情，他需要时间去思考那些事情。
但是羽生相信他会思考明白的。
手上加剧的“侵蚀”已经昭示了这个迷茫的灵魂被改变的死期。
医务室的门一开一合，门外只剩下了家入硝子和羽生穗理。
羽生穗理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瞬间裂开，她坐下，瞬间把脸埋在家入硝子的肩膀处，可怜兮兮地埋怨：“硝子，我的手好痛qAq……”
家入硝子轻轻拍拍羽生的头，“我看看。”
羽生吸了吸鼻子，死活不把发抖的手拿出来：“你看不见的。”
死神的“侵蚀”怎么可能被还活着的人类看见。
家入硝子：“……”
一时间竟然不太清楚羽生想和自己玩什么奇妙的游戏，但是她还是顺着羽生的话点点头，说：“唔，那要抱吗？”
羽生穗理没答。
她只是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木了好一会，等到察觉到自己的手已经适应了加剧的疼痛，不再发着抖，她才终于抬起脸来。
然后她轻车熟路地把家入硝子带去五条悟的宿舍，两人在冰箱里拿了好多甜点出来，家入硝子看着羽生穗理对满桌甜点狂炫。
吃完之后，她看起来似乎恢复了心情，眼睛也重新亮了起来：“好了，大满足！”
家入硝子被感染，也跟着笑起来。
“羽生，你知道夏油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唔……应该是老橘子算计的吧。”羽生想了想，又摆摆手，“不重要，反正杰又没杀人，事情会解决的。”
“哦对了，如果那两个家伙要找老橘子算账，硝子你可记得要他们直播啊！或者拍照也行，发论坛，我爱看！”
“听你的意思……穗理你不会和他们一起去吗？”
“我有点事情要去横滨，没办法。”羽生穗理耸了耸肩，“估计还得在那里呆上一周差不多吧……根本赶不及回来亲自看戏呢。”
算算时间，甚尔应该已经在横滨适应了一阵子工作吧？
夏油杰的事情结束，剩下的时间，她真的不能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