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当初寻着由头入宫，的确是为了肖贵君，而今这般赤心诚意地想要诊治君后，为的却是肖贵君的父亲。”
易惟椋的话始终在林藏烟耳畔回响，久久挥散不去。
她搁下笔墨，思绪意乱如麻。
若不是易惟椋提醒，她说不定还真想不起来这个人。
肖语常的父亲，卓世行，巫毒家的前任家主，上一代巫毒传人。他凭一己之力抬高了家族在王朝的威望，从东阾皇室手里得到了至高无上的尊荣。在他的把持下，巫毒家得来了空前盛势。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曾试图把巫毒家往消亡之路上引。
年少的林藏烟第一次见到这位巫毒之家的家主时，不是没有感叹过他的风华绝代。
那年是南境与戎西交战的第三年，左禾伊将军和一众将士被困戎西普皋，同昌帝收到风声，亲自带兵前往营救，左靔然担心其母，请求同往，而林藏烟怕好友身陷险境，也要求同行。
一行人为避免敌军发觉，专门绕道东阾沿线的山道。也便是在这山脚下，他们遇到了卓世行。
卓世行不是普通的闺阁男子，任凭一行人如何遮掩，他还是从一些常人难以觉察的细节看穿了他们的身份。可他并没有戳破，反而好心带他们寻了个舒适的落脚之处，且这落脚之处还是他家的园林。这无异于是把敌人往家里带，毕竟当时，东阾与南境的关系算不上融洽。
“你是同昌帝的谁？”
小林藏烟原本只是在饭后随意走走以便消食，完全没有料到卓世行会上来搭话。
可若非他主动搭话，林藏烟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人早已清楚知晓他们身份一事。
小林藏烟没有回答，反而握起了腰间匕首，满身戒备。
这举动惹得卓世行哈哈大笑。林藏烟眉头紧皱，比方才更加不满。
卓世行并不想惹人气恼，于是把肆意的笑收敛了几分。
“小殿下，听说你母皇坐上皇位的手段并不光彩？”
恰恰相反，他这话，反倒让小林藏烟直接炸起了狼毛：“你分明知道我是谁！”
“哎呀，这不是想确认一番？”卓世行摊着手狡辩。
小林藏烟对他充满敌意，一双狼牙咬的咯咯作响。
卓世行试图顺毛：“小殿下别急，小人并无恶意，只是对同昌帝十分欣赏罢了。”
“她与某些人不一样，是个敢作敢当的真君子，即便获得成功的手段并不光彩，却硬是被她做出了光明磊落之势，小人实在佩服。”他赞林诗吟的好，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哎，小殿下，难道你就不崇拜你母皇吗？”他问。
小林藏烟顿了顿，如临大敌：“我母皇已经有我父君了。”言下之意就是，你不许打我母皇的主意。
卓世行听罢她的话，扑哧一笑：“小丫头片子想什么呢？我可是有妻主的，儿子都同你一般大了，如何会觊觎你母皇？”
“那我怎么没看见你家妻主？”小林藏烟明显不信。
“她出远门了，若不然，你们也没机会在此处落脚。”卓世行解释。肖盈不喜南境人，若她在，想必早把这群人的下落告到东阾官府去了。
小林藏烟愣愣的。他真的已经成亲了？可他看起来，还如此年轻。
“小殿下，你说，如果你肩上背负着一整个家族的命运，你会选择扛起还是退缩？”
卓世行忽然靠近，换上了一副认真的神情。
“当然是扛起。”小林藏烟犹犹豫豫收回了匕首，把话说的理所应当。
卓世行沉默了。没过多久，他又再次开口：“可如果，家族的命运会折断别人的命数呢？”
“那就逆天改命呗。”小林藏烟仰着头，把话说的理直气壮。
卓世行笑得明朗：“你与我想得一样。”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他的目光沉了下来。
当下的小林藏烟不懂他这句话的含义，即便放在好几年之后，也还是不大理解。
卓世行苦笑。
第二日，在他们临行前，卓世行递给小林藏烟一封信，并问她：“小殿下，你以后会是一个好的掌权者吗？”
“我……”小林藏烟迟疑了，但她想，“我是。”
卓世行笑了，笑得开怀释然，令人动容：“小殿下收好这封信，等回了南境再细看，等长大了……再细想。”
小林藏烟满脸疑惑，被她推着上了马。
一行人离开，马蹄在山道的泥土上留下了绵长的印记。
卓世行看着小林藏烟摇摇晃晃的小身板，无比期盼她能快快长大。
“小殿下，等你长大了，把手伸长一些罢，伸长到东阾来，如果可以，把巫毒家这枚恶果摘走，捏碎，让它泯灭，生生世世再不能有。”
“嫦余。”
林藏烟乍然回神，冲着殿门外喊。
嫦余急匆匆入殿，因着林藏烟急促的话语而感到紧张：“陛下，怎么了？”
“摆驾，去一趟鸣泷殿。”林藏烟道，脸色算不上好看。
——
鸣泷殿内，气氛一如既往的低靡。随处散乱的物什，无声诉说着主人的放纵与颓废。
林藏烟踏入殿中，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郁的酒味。
肖语常正随意地躺在地上，抱着酒壶一口一口地继续灌着。
“谁让她喝酒的？”林藏烟冷然，一句话把周围的宫仆吓得跪地。
“怎么？不让本宫乱走，酒还不让喝了吗？”肖语常似乎醉得很厉害，或许都没认清面前站着的人是谁。
林藏烟面无表情地走近，在他面前放下一瓶鹤顶红和一封陈旧的书信。
“陛下？”肖语常眯了眯模糊的眼睛，总算看清了来人。可目光瞧见那一瓶毒药，即刻又变得脸色铁青。
“陛下这是何意？”
久不见他，再听他的声音，没想到会变得这般粗哑。是叫唤得太久还是酒喝得太多导致的，林藏烟并不关心。
“你还能活一月有余，”她丢出这样一句干巴巴的话，扯了扯唇角，“很可惜，撑不到年节了。”
肖语常脸颊抽动，双眼瞬间布满红色血丝，被他捏在手中的酒壶好像随时都会变成一堆粉尘。
“你不是答应过我，只要我助边岚百姓度过此次疫灾，你就会替我杀了云朝意让我活吗？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