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的魂力太过微弱，奚瑶身上的储物法器又都不适合收敛残魂，无奈，她便只好将那装着灰扑扑心脏的盒子捧在怀里。
沈越在魔地消耗不少，又受了点小伤，也便一直缩在她影子里静眠休养。
从黑雾弥漫的苍茫边界出来，梧桐秘境内还是白日。
泛着微金光芒的日光，从缭绕的云雾悠悠浸下，就给梧桐林里深深浅浅的绿叶，镀上了柔和的金边。
往魔地走这一趟，罗浮只从席樊身上得了他那与魔骨融为一体的本命法器，魔地贫瘠，除此之外，竟再无别的收获。
想到远在魔渊的魔皇，她的族人们，忍不住就忧心忡忡地紧皱起了眉头。
只拿了一根完全没办法用的本命法器，又并未得到魔神传承印记，此时罗浮回魔渊，只怕并不会太好过。
可如今情势，回魔渊尚有一搏之机，不回，只怕就悄无声息从世上消失了。
族人神情惶惑，唉声叹气，罗浮本人对此，倒极淡定。
站在奚瑶身边，她瞥了眼小姑娘影子里沉睡的黑气，语气从容，“小凤凰，等沈越醒后，烦请你告诉他。”
“昔日他对罗潼的承诺，已经做得够多，以后，大可不必用这东西束缚自己。”
她话音落下，华浮氏族人眉宇间的郁色就更甚了几分。
手上本就没多少依仗，如今又放走几乎可以算作主力的沈越……
华浮氏族老们脸上就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其中一个年迈的长老刚想张口劝阻，却立马被罗浮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
“我姑且算是他的半个朋友吧，所以也希望，他能自由。”
用眼神压下不安的族人，罗浮偏头，看了眼奚瑶与储子意，轻笑着补充道，“尤其是，在他可以回头，回到原本就属于他的阳光下时。”
二师兄沉眠不醒，奚瑶也无法替他决定要不要答应，扭头与储子意对视了一眼，默默点了头，答应会将话带给沈越，转而，就看向了罗浮手中的魔骨。
纤长一根脊骨，中间却深深嵌着一根长鞭。
尘灰覆盖，魔蕴收敛，鞭身泛着无尽的寒意，却满满都是不容人觊觎的冷傲。
罗浮入魔地，是想要得到魔神传承，回魔渊时，便可以此为凭仗，拉拢尽可能多的魔族各氏族的助力。
如今，只带着这东西回去，魔渊那些氏族，只怕不会买账……
奚瑶皱眉，有些迟疑，忍不住就问了一句，“你已经确定，要跟魔渊那老头子对上了吗？”
“嗯。”罗浮抬头，脸上是惯常的面无表情，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几分轻柔，“过街老鼠般躲了这些年。”
“走到如今，我已无退路，也不想再躲了。”
“小凤凰，我会在魔渊等你。”
礼貌地朝着储子意点点头，她拍拍奚瑶肩头，便利落地转身，带着族人离开了秘境。
毕方一族由毕荧带队进梧桐秘境，一行人虽在与魔神席樊一战时侥幸护住了性命，族人却落了个站着进来，躺着出去的下场。
是以见罗浮带人离开，他们也便悄无声息地与奚瑶等人分道扬镳，灰溜溜地离开了。
奚瑶思索着瞄了眼他们的背影，想起毕荧的族人体内尚未被祛除的星缕花种子，微垂的眼眸中，就露出一抹狡黠的微光。
站在她身旁的云宴无意间瞥到，忍不住就挑了挑眉。
这小丫头的神情，竟不像只凤凰，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狐狸崽子。
扭头看了眼近在眼前的出口，云宴眼睛一亮，提议道，“都走了，我们也走？”
“要不先等等？”奚瑶眨眼，“再入梧桐也不知是何时，我想去跟不尽树道个别。”
储子意点头，“理应如此。”
于是一行三人御空而行，又往浮于苍穹之上的浮岛飞去。
不尽树繁茂的枝桠带着灼灼燃烧的浓白火焰，奚瑶敛眉肃目，乖巧地与不尽树行了个弟子礼，这才与储子意和云宴一起，准备离开秘境。
循着记忆回到秘境出入口，她的脚正要迈入传送阵的前一瞬，身后婆娑的树影突然摇曳起来，梧桐树叶片摩擦发出飒飒的声响，仿若秘境依依不舍的吟唱。
脚步一顿，她就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这是秘境内的梧桐，在与她告别。
回头对上云宴似笑非笑的目光时，奚瑶忍不住就开口强调，“我是辛夷的女儿，姒衡的徒弟。”
云宴无所谓地耸耸肩，目光温和，一身红衣在日光中愈发耀眼。
“与凰族的羁绊已经产生……”他弯唇，一脸笃定，“你会回去的。”
须臾城中心，梧桐秘境出入口十分突兀地漾起一阵传送的灵力波动。
波动停息，奚瑶一行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城中心。
须臾城与秘境里的时间并不一致，隔着雾蒙蒙的晨光，守在秘境口的修士们看清来人，忍不住就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看矮点的那个姑娘，像不像前些日子将秘境内外闹得天翻地覆的那只小凤凰？”
一个揣着手等孙女出来的老人，坐在小板凳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奚瑶，“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秘境还没结束吧？”
“嗤……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另一个年轻一点的男子嗤笑道，“那梧桐秘境全都是凰族的，这小凤凰进秘境，那还不是什么宝贝都可着她挑，还需要走那些虚的吗？”
“不止这些。”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悄声开口。
“昨日我听我受伤提前出来的兄弟说，有一个时刻，秘境里亿万梧桐整齐划一地簌簌颤动吟唱，这小凤凰，说不定已经得到秘境的认可了。”
“是吗？”
先头的老人感兴趣地将小板凳搬起，往一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那边挪了挪，“不过，得到秘境的认可那又会怎样？”
“这还用说？”络腮胡子神秘兮兮地开口，“梧桐秘境沉睡着凰族无数大能的神魂，得到秘境的认可，不就是得到了所有凰族先祖的认可？”
“喔，可你还是没说，这得到秘境认可会怎样啊？”老人一脸茫然，忍不住提醒，“也就树摇一摇嘛，算什么稀奇，我祭拜祖宗时，那烛火苗子，不也在可劲儿摇晃吗？”
络腮胡子冷笑，“且等着吧，荒岛上的那些凰族，肯定会找过来的，到时候……”
肩头猛地被人一拍，一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口中尚未说完的一句话，便停了下来。
咽了咽口水，他转过头，就瞥见了脸色微沉的奚瑶，和神色虽淡然，身上气息满满地写着“不好惹”三个字的储子意。
奚瑶面无表情地眨眨眼，抱着手臂看络腮胡子，“刚不是说兄弟受伤提前出来了吗？那你还守在这里干嘛？”
“这个……”紧张地清了清嗓子，络腮胡子强笑着解释，“我家里还有个妹子……”
奚瑶脸色一黑，“你家兄弟姐妹挺多的。”
无语地瞟了眼紧张挠头并保证不再乱讲的络腮胡子，她心头一动，扭头扫向四周，不出意外地就瞥见了几双意味不明的眼眸。
这是，被人盯上了？
奚瑶挑眉，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一下腰间的竹烬。
从城中心一路往之前落脚的小院而去，那几道意味不明的眼眸也远远地缀在身后，只不知为何，即便是储子意半道有事离开，那几道视线的主人依旧没上前。
懒懒地打了哈欠，她便明了，对方不是求财。
不求财，求的便是别的东西。
思及此处，奚瑶突然站定，转身看向身后。
见她停脚止步，远远缀着的那几道身影也便立时停了下来，目光却不闪不避，只定定地注视着她，平静地施了一礼。
双手交叠于胸口，微微躬身，是个十分标准的凰族行礼手势。
抬手摩挲了一下额角，施施然立于街头的小姑娘，就偏头轻笑了一声。
脚下的石板被夜间的雾气一浸，泛着凉悠悠的青色，石板缝隙的苔藓尚带着点点水珠，被奚瑶身上愈发炽盛的暖意一激，就漫起飘渺的白色水雾。
细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远处那几道身影行礼的神色也愈发恭敬起来。
微微挑眉，奚瑶若有所思地拂了拂袖口，轻叹一声，就从容地转过身，笑眯眯地对着来人勾了勾唇，“少族长？”
“好孩子。”姒渺闻言，一双凤眼一挑，唇边就凝出了温和的笑意，“不必如此生疏，你自出生起，便随姑母长居人族，大约不识得我。”
“我是你阿渺表姐。”
她一身殷红衣裙，肤色白皙，微垂着眼眸柔柔地看向奚瑶，完全是一副好姐姐的模样。
隐在奚瑶影子中的沈越见此，便饶有兴趣地轻笑出声。
让你到处认姐姐，得，真姐姐来了。
表姐？
奚瑶眨眨眼，好整以暇地摩挲了一下竹烬的笛身，却并没接这什么表姐妹认亲的话茬。
想起去往积云城的兽车之上，拐角处那急匆匆离开的脚步声，她神色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我们碰见过，加上这一回，共三次。”
她歪头看向姒渺身后。
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只低着脑袋不敢吭声，奚瑶眉头一挑，便似笑非笑开口道，“这位道友，贵主人的灵宠可找到了？”
她话音刚落，姒渺脸上的温和神色便极快地凝滞了一瞬，只不过片刻，又再度柔和起来，“这样啊，彼时未正面相见，竟没认出妹妹，真是可惜。”
奚瑶撇撇嘴，也懒得再跟她兜圈子，便直截了当地开口。
“入北地，不可能。”
姒渺依旧微笑，“瑶瑶妹妹，何必急着下结论，不妨再考虑考虑？”
“该考虑的不是我，而是你。”
过于亲昵的一声瑶瑶妹妹将奚瑶听得一激灵，缓了一口气才继续开口，“我师尊将丹穴山拿到手中，便是凰族重新迁回，彼时，族中奉谁为主？”
“这件事情，你自然是想过的吧？”
瞥见姒渺眸中陡然浮现的几丝沉郁，她长睫微挑，语气里莫名就带了些蛊惑的意味。
“何不另辟蹊径？”
“另辟蹊径？”姒渺弯唇，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四周，“你是说，入妖界？”
“对啊。”
奚瑶眉眼弯弯，不咸不淡地瞄了她一眼，“于凰族，百利而无一害，于你，亦是。”
斩钉截铁的话语一字一字落下，姒渺唇边就缓缓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定定地看了身前小姑娘一会儿，她突然转身，轻笑着离开。
注视着姒渺的背影，待远远缀着她的那几人也离开，奚瑶拍了拍自己几乎快要笑僵了的脸颊，忍不住就抱怨了一声。
“这人真是好厚的脸皮，说了半天，脸皮底下的模样，是半点也没透。”
“怎么？你觉得她在装？”
沈越在她身后现出身形，抱着手臂气定神闲地顺着她的目光向远方看去。
眼角的余光瞥见身侧小姑娘嫌弃的模样时，他忍不住就戏谑开口，“小表妹，猜猜你表姐找你做什么来的？”
奚瑶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还能是做什么，用我威胁师尊呗。”
一语毕，她纤长的眼睫微闪，缓缓覆下，紧随着颊边缓缓消散的愠意，眸中便露出了一点冷意。
跟玄诚宗一样，彼时的顾乘风，是打着让她劝解姒衡归还北地的旗号。
而姒渺到妖境走的这一遭，亦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是想借她警告师尊，所以，于姒渺来说，今日谈什么，不重要，来这一趟便算事成。
“凰族怎么回事？”
奚瑶不解地皱起眉，忍不住嘟哝，“我看梧桐秘境里的老祖宗们挺正派的，怎么外面这一个个，尽是些歪门邪道？”
可不就是歪门邪道，对族人，竟然如此。
隐在破妄镜中的云宴无奈地摇摇头，一派小少年的稚嫩模样，脸上偏露出个老气横秋的怅然出来。
姒衡入梧桐时，他曾认真观过其心性，完全是一片为凰族的赤忱之心。
时移世易，没想到那孩子竟与母族，走到如今这境地。
懒懒地从破妄镜中现出身形，云宴一边好奇地打量四周，一边询问奚瑶，“猜猜看，刚才你那几句话，说动那小丫头了没有？”
“至少能让她动心一两分吧。”奚瑶摩挲着下巴缓缓开口，“面上装得再淡定，但凡姒渺有一点点私心，一定会考虑妖境，到时，就看她回族中怎么说了。”
“那么，你呢？”
转头看向云宴，她淡淡开口，“云前辈，你私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
云宴失笑，半晌，方才认真地看向她，“我希望凰族回祖地。”
“明白了。”奚瑶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思索着继续往前，抬头的一瞬，她却瞥见了远处刚从街尾绕过来，神情略有些急躁的人影。
陆清雅？
这人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