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中州苏氏家风清正端方，可这底下真正的样子，姑娘是清楚的。”
丹奈眼尾一挑，先抬头睨了一眼奚瑶，这才深吸一口气，沉声继续，“筑述也一样，他其实并不似传言一般，即便是曾经真的做过错事，可这罪却不致死，如今，他已经付出了代价……”
“不需要。”不等她说完，金色魂雾之间，便有一道细弱的嗓音轻轻响了起来，筑述低垂着的眉眼冷凝，倔强地看着丹奈又重复了一遍。
“不需要……”
他偏过头抿紧了唇，神色看起来非常冷淡，“那些人本来就是我杀的，我罪有应得，不过一死，也便罢了……”
洞中金雾浓郁，筑述的身形愈见虚幻，隐隐已有不成形之感。
薄薄的金色光点自他身上飘荡出来，丹奈默然看了半晌，忍不住就长吁了一口气，弯唇，语音温和。
“听话，你跟我不一样……”
她认真地注视着筑述，慢慢开口道，“我火种有异，不过苟延残喘而已，本就无从窥见大道，可这世间一切美景美食，早已是看过经过的，不比你……”
絮絮叨叨说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到此时，丹奈眸中闪过一抹痛色，略闭了闭眼，等她再睁开时，语气里也带了些怅然。
深吸一口气后，她轻声道，“总要出去看看……”
“不需要。”筑述不高兴地皱着眉，再度打断丹奈的话，“别忘了，我如今不过一抹残魂而已，轮覆救不了我。”
“你不是一直想修复火种吗？”
筑述看着丹奈，有些着急，“此时，为何不用？”
见这两人又自顾自地说起话来，连一星半点的眼神都没往旁边挪，奚瑶忍不住就挑了挑眉，无语地咳嗽了一声，她这才试探着开口，“两位，不好意思……”
“我想，你们是不是忽略了一件事？”
“要不要用轮覆救人，救谁……”奚瑶挑眉轻哼，抱着手臂气定神闲道，“目前看来，这件事，好像是由我来决定的。”
轻飘飘地撂下这句话，她勾了勾唇，转身便走。
这一回，倒不是装样子。
不待丹奈和筑述反应过来，她和忌余的身影便已经往前走了十来步。
丹奈一怔，再次出声阻止，“且慢。”
奚瑶不搭理她，朝忌余使了个不必理会的眼神，便平静地继续往前行。
丹奈神色一凝，猛地站起身往这边追了过来，厉声开口道，“没听到吗？我让你停下。”
奚瑶闻言，脚步微微一顿，回过身，她静静凝视着丹奈的双眼，突然开口问道，“丹奈，你说凰族薄你，可你又是用什么理由，轻而易举地将族中数十名高阶修士，甚至还有凰族族长，给约出来的？”
她眯了眯眼，目光在筑述与丹奈身上一扫，唇边就挂了缕冷笑，静等着丹奈回答。
丹奈往前的步子一缓，整个人就怔愣了下来，没再吭声。
无人应答，奚瑶也不再等，看着她嘲讽地笑了一声，就轻飘飘地开了口，“怎么，不说？那让我来猜猜看？”
“轮覆是凰族圣物，虽由族长保管，若无大事，是不可以带离丹穴山的。”
似笑非笑地瞥了眼丹奈，奚瑶半眯着眼继续，“那你的理由是什么?被龙族挟持，万般无奈之下，向族内去信求助的吗？”
丹奈僵在原地，嗫嚅着动了动嘴唇，唇边只溢出一声低语，“我一开始，没想害他们，我只是想要轮覆而已……”
奚瑶长睫微闪，就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云宴也说过，丹奈是“连累”数十名族人丧命，并不是“残害”。
她思索着瞥了丹奈一眼，见其抿紧唇，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就不紧不慢地将话头接了过来，问道，“所以，你真的以自身安危为饵，向族长传信，引他带人过来了？”
眨了眨眼睛，奚瑶问，“然后呢？”
然后……
丹奈依旧怔怔的，轻声呢喃，“我不过一试，没想到他们真的会来。”
“怎么可能不来？”奚瑶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凰族四姓，你是丹氏一脉最后的血裔，于公于私，这一趟他都一定会来。”
“是，是我蠢，可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丹奈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原打算让筑述以龙血设伏，再辅以龙族法阵，等他们无力时趁机拿走轮覆，可族长他，怎么都不肯给我。”
“这之后……”
她闭上眼，嗓音颤抖，“人族的修士就来了。”
人族的修士……
听到此处，奚瑶眉头皱得就更深了一些。
云宴尚在世时，三族混居，人、妖、魔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让人族修士发现一大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凰族大妖，后果如何，已经显而易见。
若有所思地睨了眼丹奈，她忍不住就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那仙人洞府内的凰族残魂……”
“是筑述收集的。”丹奈低垂着脑袋，小心地瞥了眼破妄，“我先天火种有异，修为不高，彼时，那些人族修士忙着处理族长他们……没顾得上搭理我，竟让我逃过了一劫。”
“再之后，我被执镜长老关进了雾涧。”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雾涧的门被顾氏门人不小心开启，我就逃了出来。”
丹奈倚靠着身侧的石壁，手指无意识地碾磨着石壁凹凸不平的壁面，神色迷惘，轻叹了一声，她继续道，“我从北域出来，天下已经大变。”
“一路走走停停，再回到这片海域也是千年前的事情。”
奚瑶点头，侧过脸瞥了眼因神魂消散过多，几乎快要失去意识的筑述，又问，“那些死在这里的人族修士，是谁的主意。”
“是筑述……”丹奈闭上眼，嗓音沉重，“传说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他死后，神魂一直飘荡在这片海域，守护着周边的渔民，也断断续续地收集族中修士的神魂。”
“可惜……”丹奈低着脑袋轻声道，“筑述死时还太小，龙魂又过了太久才聚齐，所以族中修士的神魂被他收拢好时，大多已经缺失不全。”
氤氲着金色光华的魂雾缓缓从通道末端，蔓延了过来，昏暗的通道里，莫名就带出了一抹旖旎的色彩。
奚瑶隔着衣料摸了摸轮覆，忍不住就轻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