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林瑛心中渐渐生出一阵明悟。
“你之前的经历应该很顺利吧？”她隐晦地说道，“我指的是……完成度。”
“唔……还算顺利。”
常枫回忆起此前副本中堪称惊心动魄的经历，迟疑地回答道。
他虽不止一次身处险境乃至命悬一线，但总算人还活得好好的。
不仅如此，他所经历的副本探索度和贡献度都不低，罕有潦草收场。
常枫抿了抿嘴，他似乎明白了林瑛想说什么。
副本的内容是有限的，有人贡献度高，那么自然就有人只能分到少得可怜的贡献度。
不是每一个使徒，都有能力和胆量完成极深入的副本探索并活下来的。
绝大部分误入裂隙并侥幸存活的“普通人”，对于副本的态度都是尽量逃避以此保证个体的存活。
“我认识很多这样的……朋友。”
“他们只是普通人，能力也并非那么出众。他们‘工作’领到的薪水不多，但好在‘工作’不难，在勉强维持生存的前提下，还能存下点‘余额’。”
“然而，随着他们‘工龄’的增长，工作也愈发困难，甚至开始入不敷出。”
“他们不得不动用存款，一次次购买生存物品，增加存活的概率。”
“然而，这却是一个恶性循环。”
林瑛声音愈发低沉，常枫甚至能感受到她声音中透露的绝望。
“工作难度在不停增长，能保证存活已是难事，贡献度只会越来越低，购买的消耗品也愈发不起作用。”
“终有一天，这些人会被汹涌的浪潮淹没。”
林瑛长叹一口气：“我们的末路，从一开始便能看见。”
寂静的小路上，两人走得默不作声。
林瑛的这番话，倒是为常枫提供了一个从未得见的视角，也同时揭开了裂隙血淋淋的真面目。
裂隙没有仁慈。
祂从世界各地搜罗人选，将所有人使徒都投入这个巨大的蛊盅。
只有最聪明、最凶狠的蛊虫才能存活。
就像是象征食物链的金字塔。
想活得够久，只能踩着无数的失败者向塔顶攀登。
而位于金字塔底层的支柱们，便只能佝偻着腰背，承接着上方的压力，在尺寸之间苟延喘息。
可是，塔顶就真的无限风光吗？
也许等使徒攀登至顶，才发现塔顶之上是更大的金字塔，或是隐匿在星宇中的贪婪口腹。
常枫深呼一口气，排解着心中不知何时升腾起的压抑。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林萱时她所说的话。
“处理心理、行为失常的使徒，是调查局的主要任务。”
初时他还对这话了解不深，直到现在方才有些明白：在一眼便能望见末路的峭壁上行走，能不绝望疯狂的，心不知要多宽才够……
常枫心中忽然升腾起了某种明悟。
也许，华国调查局乃至全世界都在致力于阻止裂隙信息外露，不只是在控制恐慌蔓延。
他们也在尽可能阻止更多的人进入裂隙，阻止他们成为金字塔的基石。
基石越是雄厚，金字塔的堆叠便会越高。
一旦高度超过界限，触及那未知的寰宇，不知现实中会发生什么更可怖的变化……
可惜，调查局的控制力度始终是有限的。
发生在现实的诡异事件愈发频繁，诸多邪派行事愈发肆无忌惮，消息越来越难封锁。
现实中倾塌的颓势，不断刺激着知情人，让怀疑的种子萌芽。
就连调查局的内部，可能都有不同的声音，甚至有人冒险尝试与复苏教派等邪派组织合作……
种种征兆，汇成一句话。
大势将至！
“多谢。”
常枫看向林瑛，发自内心地感谢道。
林瑛的话为他填补了一些重要的视野盲区。
自始至终，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副本上，倒是极少将目光投入身旁角落。
不过说实在的，即便想看，他其实也没什么机会看到。
细数他遇到过的队友。
除了没有副本经验的萌新，其他基本都是一方势力的成员。
复苏教派的二五仔，七杀殿的杀手，万巷阁的掌柜，调查局的探员，真理学会的研究员……
唯一还算草根点的侠客也背靠着公会。
可谓富人有财力，穷人有变异。
这些都是有潜力向金字塔更高处攀登的家伙，自然不会有林瑛这种行至绝路的感叹。
“这不算什么。”林瑛摇了摇头，“就算我不说，你早晚也会看到这类人，迟早会知道这种事。”
“我只是想提醒你，最是不能小瞧这些绝望的家伙。”
“即将溺死的人，会不顾一切地抓住所有靠近他的东西，哪怕背离底线和道德！”
……
林家，灵堂。
白日和煦的阳光照进灵堂，驱散着盘旋于屋中的阴霾。
肖钦有一搭没一搭地往火盆中续着纸钱。
在这股温暖感觉的加持下，似乎就连身旁的棺材都没那么阴森吓人了。
院外，大门洞开，从灵堂能直接看到院外的菜地。
林瑛与林渊离开有一段时间了，但灵堂中剩下的四人仍没有离开的打算。
天色已亮，吴叔不知为何并未出现。
至于他口中那些要来帮忙的亲戚朋友更是不见踪影。
“哈～我好困。”
林艺伸伸懒腰，捂嘴打了个哈欠。
“大哥，我想回后院睡一会儿。”
听到有人叫自己，静坐着宛如一尊石像的林宗忽然动了动，面无表情地看向林艺，随即点了点头。
林艺见状当即起身，蹦跳走出灵堂，朝着后院而去。
肖钦疑惑地看着林艺的背影。
从昨晚到今天的表现来看，她似乎有些太过欢脱了。
这般放松惬意别说不像使徒，甚至都不像个戴孝期间的家伙。
况且，稍微正常点的使徒都知道在副本中不能单独行动，没看林瑛去药铺还知道带上林渊吗。
或许是个特殊npc……
“大哥，吴叔还没来，我去他家里看看。”
正胡思乱想着，另一个准备单独行动的人冒了出来。
肖钦诧异地看了眼灵堂角落，说话之人竟然是最沉默寡言的林书。
“也好，你去看看，正好叫他起床。”林宗点了点头。
话音刚落，便见林书急忙站起身，快步走出门口。
刚才还坐得老老实实，怎么这一个个的说走就走？
看林书离去的背影，颇有几分匆忙狼狈之感。
肖钦有些疑惑，正准备朝四周打量，忽然一阵浓烟窜起，呛人的烟气直扑他的眼鼻。
“咳！咳！搞什么？”
肖钦干咳两声，眼中呛出几滴眼泪，忙挥手扇走烟气。
原来是他对面的林宗刚刚将一沓未折叠的黄纸扔进了火盆。
“快烧完了，续一续。”
对面的林宗嗡声说道。
“好吧……”
肖钦心有怒火，却也不敢对这个明面上的大哥发。
他继续着刚刚被打断的动作，扭头环视起四周，可寂静的灵堂中却别无他物。
“或许是我太敏感了。”肖钦心中暗自嘀咕。
林家门外。
林书离开的步伐越来越快，最终逃也似的冲出林府大门。
细密的冷汗不住地从他额头与后背冒出。
“你也看到了？”
冷不丁的声音从林书背后响起，吓得他立时蹿跳起来。
“是你？你想吓死我！”
林书转过身，却见林艺正笑吟吟地从一棵树后钻了出来。
“等等。你不是去后院了吗？”
林书立时后退一步，戒备地望向林艺。
“放松点，那只是我为了偷溜出来找的借口。”林艺暗示道，“况且，我又没活够，怎么会留在那边。”
林艺说罢，笑吟吟地朝灵堂望去。
林书心有余悸地一同看去。
却见，原本空旷的灵堂，不知何时竟站满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