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华北冶金公司的招工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因为他们在大规模扩大再生产，需要征用大片的土地，这样也就需要招进一些占地工。就是说，征用了哪个村的地，是需要按每一百亩地一个人的比例招进公司正式国营工人。这涉及了附近三个村，需要招占地工二十多个人。而到当地公社报名的有五十多人，公社跟公司协商，，让他们都参加招工考试，考上的就录为国营正式工，没考上的就录为合同工，合同工还是农业户口，不能参加公司的分房，其他方面待遇一样。合同工满三年，通过考核，可以转为正式工。
这样的政策一出来，文秀觉得自己有转正的希望了，虽然这项政策只是针对占地工的，但是也许以后会普遍实行这项政策，所以她心里很高兴。但是她想到，佩轩将来还不知道到哪里工作呢，如果他不来安阳工作，自己被录为正式工的话，如果调动不了，岂不是要两地分居？不过两个人将来的生活要以佩轩的工作为主，所以他到哪里工作应该随着他去，尤其是将来有了孩子，自己一个人带孩子会有困难，而婆家和娘家也没有人可以帮她带孩子。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情况就会好一些。不过，现在考虑这些还早。
文秀负责占地工的招工工作，这些城市郊区的青年有一些很浮躁，男生流里流气，一副不着调的样子；女生则浓妆艳抹，一副招蜂惹蝶的样子。文秀虽然心里对这样的人不以为然，但是也是热情相待，一视同仁。但是也有正正经经的男生和女生，他们很礼貌地询问各种问题，问明白了都恭敬地说：“谢谢。”不过，不管是着调的还是不着调的，这些年轻人无论男女都对文秀印象很好，他们不仅认为文秀漂亮耐看，而且工作的态度让他们折服。一个名叫王二军的看上去流里流气的小青年不好意思地说：“大姐姐，你好漂亮啊！”文秀看他一眼，笑着说：“谢谢你的夸奖。”另一个叫李春全的也同样流里流气的男生说：“姐姐你的笑容好迷人啊。”文秀正经说：“不许说这些与工作无关的话。”两个小伙子笑了，王二军认真地说：“姐姐，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由得随意说出来的，你别生气。”文秀直率地说：“我不至于生气啊。你们好好复习功课吧，要考试的，成绩好了不仅可以录用为正式工，还可以分个好工作。”李春全解释说：“姐姐，我们知道，可是我们都是初中毕业，初中的知识学的也不好，考试成绩好不到哪里去。”文秀鼓励他们说：“那也不一定，现在有补习班，你们去学了肯定比不学强；再说别人的水平也不一定就比你们好多少啊。”这俩人认真地说：“好的，姐姐，我们听你的话，回去好好学习。”
文秀觉得，这俩小伙子虽然流里流气，可是本质不见得不好，应该把他们往正路上引。他们有这么好的招工机会，如果不珍惜的话，太可惜了。
文秀联想到自己，还不如这些占地工，虽然自己勤勤恳恳，但是转正为正式工的机会还不如这些占地工，因为不一定有政策的支持。她暗自叹了一口气，不过她想到，自己已经很幸运了，比起在家里脸朝黄土背朝天当农民，已经好不知多少倍了。而且佩轩将来肯定是国家干部身份，早晚会把她带出来的，即使户口到不了城里，人肯定是要到城里生活的，以后孩子们也会在城里生活，这已经很不错了。
文秀在招工的工作中，与各色人等打交道，也涨了不少见识。由于她态度诚恳，工作认真，业务熟练，热情待人，受到了省里检查团的表扬，并且建议工会等部门给予奖励。她也与应招者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受到了这些人的一致好评。
文秀现在一个人干了好几个人的活，每一项工作干的都不错。但是有一件让她烦心的事，就是唐英俊的纠缠问题。因为人事处的工作太忙，唐英俊天天无所事事，也被抽调到人事处帮忙。但是秦处长明确告诉他，他的工作由韩文秀来安排，也就是说，文秀让他干什么他干什么，他要服从文秀的安排。他因为想和文秀在一起，也就答应了。文秀先给他做了简单培训，讲了注意事项，文秀一再嘱咐他要按照规定做事，他满不在乎地答应了。一开始，文秀怕他捅出篓子，没有让他到前台做接待应招者的工作，而是让他做她的副手整理应招者的资料，并注意学习前台接待。这样干了两天，倒也相安无事。这天文秀去忙其他事了，让他顶到前台一会儿去做接待工作，并且一再嘱咐他，说话要和气，态度要和蔼，做事要谨慎，对人要尊重，唐英俊也说：“知道了，你放心吧。”
唐英俊本来自认是文秀的上级领导，这会儿却要接受文秀的领导，心有不甘，嘴里不说，但是心里肯定是不服气的。应招者多是他的同龄人，他对这些人不仅没有同情心，而且摆出一副傲慢的姿态，话语中有不尊重的成分，也不时有不耐烦的神色，与文秀在前台的表现形成巨大的反差。这些应招者为了找工作而忍气吞声，尽量不与他计较。 这天，占地工的应招者王二军和李春全来打听一些事情，他俩看文秀没在，就问道：“师傅，昨天在这的那个女同志哪里去了？”
唐英俊看了他俩一眼，说：“你找她干什么？”王二军犹豫着说：“我们找她问点事。”唐英俊追问道：“什么事？”李春全接着说：“我们想知道，招工考试有没有复习的范围？”唐英俊冷笑一声说：“考试哪会有范围？没有。”王二军干脆地说：“昨天那个姐姐说的可是有范围啊。”唐英俊随意说：“她说的不算数，我说的才算数。”李春全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唐英俊说：“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对的？我们觉得那个姐姐说的是对的。”唐英俊不满地说：“我是科长，是她的领导，她是个合同工，你说她说的能算数吗？”王二军不以为然地说：“这事是有规定的，不是谁官大谁就说得对。”唐英俊一听，这两个来应招的小青年居然怀疑他的话，敢挑战他的权威，恼羞成怒，大声说：“你们俩是干什么的？是来捣乱的吧？看你们这样子，像小流氓一样，赶快走开！”
唐英俊的这种态度，激怒了王二军和李春全，他俩跟唐英俊吵起架来，而旁边不少人都指责唐英俊态度不好，业务不熟，正好文秀过来，马上制止了吵架，问唐英俊怎么回事，唐英俊随口说：“这两个小青年问我有没有招工考试范围，我当然说没有了，哪有范围呢？”文秀当场反驳说：“当然有范围了，你应该解释清楚考试范围。”而王二军和李春全则愤怒地说唐英俊骂他俩是小流氓。文秀于是质问唐英俊：“你说过吗？”唐英俊不在乎地说：“你看看他俩，像不像小流氓？典型的小流氓。”文秀一听也愤怒了：“唐科长，你住嘴！你说这话是侮辱人家的人格！你有什么资格侮辱别人的人格？你必须向他们俩道歉！”唐英俊愤怒地说：“你说什么？我向他们道歉？你是精神病吧？”文秀不客气地说：“当然是你要向他们道歉!谁也无权骂人。我是不是精神病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承认错误！”唐英俊冷笑着说:“你管得了我？先看看你是谁吧！不要忘了，我是你的科长，哼！”
文秀没想到唐英俊是这么一个不明事理的人，一想他俩在这里也争辩不清，而且在这里争辩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虽然心里很愤怒，但是还是心平气和地说：“唐科长，你不要在前台了，往后面去工作吧。”唐英俊不忿地说：“你以为我愿意来？我早不想干这个工作了，说着，就扬长而去。
文秀无奈地摇摇头，她没想到唐英俊居然是这样的素质，让她极其失望。但是，她来不及多想，赶快对来报名的应招者说：“对不起，这是我们工作中的失误，请大家见谅。”然后又针对王二军和李春全说：“对不起，唐科长说的不对，考试是有范围的，你们看文件。”然后她拿出来招工文件，指给他们看关于考试的细则里面的考试范围内容，他们去旁边认真研看，文秀又接待其他人的询问。
有一位年龄与文秀的爸爸相似的老者过来问一个问题，他说：“我的儿子是一个知青，下乡返城了，可是他在农村结了婚，按照政策，儿媳妇现在不能随着儿子把户口迁到城里，也没法在城里找工作，该怎么办？”文秀想了想说：“老大爷，您的儿子可以参加国营职工招工，这是没问题的，政策明确规定的。您的儿媳妇也有一些照顾的政策，就是可以报名合同工招工，虽然是农村户口，因为是知青家属，也有相关的照顾政策。您可以让他们分别来报名。”老者听了，喜出望外，说：“谢谢你，小姑娘！我让他们明天就来报名。另外，我还想问一下，如果他们被录用了，能不能给他们分哪怕是一间房子呢？我们家现在城里一间房子也没有，只是借住在别人家里。”文秀犹豫了一下说：“老大爷，这个问题我还回答不了，不过公司现在在建房子，有家属房，也有单身宿舍，他们的这种情况，将来给分一间单身宿舍是可能的。不过我说的话只是想当然，没有政策依据，将来分房子的事还是要看政策。”这老者听了，点点头说：“我明白，谢谢你！”文秀笑着说：“不用谢，这是我的工作。您可以带回去两张招工报名表，到家里填一下，明天拿过来。”老者高兴地说：“太好了！谢谢你！”说着就拿了招工报名表回家了。文秀想，这位老者说话客客气气，很有分寸，看上去像是一个有文化的人，肯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还有一些咨询的人，文秀一一耐心地作了答复。人们纷纷表扬文秀，指责唐英俊，说他这样的人居然是科长，太不合格了！文秀还是抱歉地说：“对不起，这是我们工作中的失误。”其它也不便说什么。
王二军和李春全过来说:“那个科长太不像话了，如果不是我们想着姐姐你态度这么好，我们就跟他打起来了，他素质太低了。”文秀告诫他们说：“你们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千万不能发生冲突，这对录用你们有很大影响，忍着点吧。”他俩认真地说：“姐姐，我们听你的。你不让跟他打架，我们就不跟他打架。”文秀点点头说：“这就对了，你们马上要当工人了，何必跟他计较呢？他以后也不会再来前台了。”李春全疑惑地说：“姐姐，明明是你管着他，可是他还说他是你的科长，是怎么回事？”文秀解释说：“他是我的科长也不假，不过这项工作是我负责的，他要听我的。不过，他不听我的，我拿他也没办法，我管不了他。”王二军不客气地说：“姐姐，我们俩素质就不高，可是我觉得他比我们俩素质还低，他好奇葩呀。”文秀苦笑着摇摇头，不好再说唐英俊什么，只好说：“你们俩好好复习，尽量考上正式工，这么好的机会，考不上多可惜啊。”他俩异口同声地说：“姐姐，我们听你的，我们好好学习，争取考上。谢谢姐姐，再见！”文秀也向他们摆摆手说：“再见！”她觉得，这两个小孩正处在生长期，让他们走上正路当上国营职工，以后他们的路就是平坦大道，幸福在向他们招手，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其实，两个小孩不是不懂事，只是缺乏耐心的引导，如果好好跟他们说，教他们走上正路并不见得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