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已经重新覆满白雾，刚才的身影和声音仿佛是一场幻觉。
一颗清泪从云粼的下睫滑落，眼眶发红，一向无法无天的桀骜小神君此刻却染了些破碎。
高挺棱阔的鼻尖也泛起红色，他微微垂下头，头顶青玉发冠闪烁着光，微风吹动他的衣摆，露出里衣的一些歪歪扭扭的针脚，与奢华清贵的外袍相差甚远。
“小师姐......再见......”
沙哑压抑的声音从他喉咙泻出。
他在同记忆中那位凌然卓绝的小师姐告别，但好歹填补了之前的遗憾，胸腔又闷又堵。
再见面时，便是下一场轮回了。
他不由得想起来曾经云游时听到的话......我们终将在芸芸众生中再次相见，至高的灵魂不会改变，如果足够有缘，我会于擦肩而过时与你对视，唤起灵魂深处的记忆。
小师姐倒是唤醒了他的记忆，不过......他却没有唤起小师姐的，是不是说，不够有缘呢？
那段痛苦的岁月再次涌上心头，他想压下，却发现有些乏力。
孤高的神君垂眸，清泪砸在衣衫，洇染一团深色。
“唉，别哭了，我不走了还不行吗？”
耳侧，熟悉的声音又传来，云粼怔了怔，抬起眼，却发现不远处站着的是刚才看到的小师姐。
叶扶柔抬起手，捏了捏胀痛的眉心，嘟囔道：“真是没办法，多大的人了还哭，我都不哭。”
少女叹了一口气，朝云粼走来，伸出手。
“来，跟我出去吧，等会儿师兄回来了看到你，肯定要罚你的。”
云粼呆呆的看着她伸出的手，喉结滚动了一下。
“过来呀，赶紧走，这里不安全。”
叶扶柔又催促道。
云粼的长睫开阖，嘴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他软声回应：“小师姐，你要带我回哪去？”
“自然是回神域啊，你这条呆龙！”
少女似乎更是不悦，伸出来的手就那样悬在半空，等着他。
云粼的目光落在那摊开的手心上，他扯了扯唇，但神色却有些绵长疲惫。
“好啊，小师姐带我去哪，我就去哪。”
他伸出手，缓缓的放了上去。
温热的手心，软软的，和记忆里的没差。
“这还差不多。”
叶扶柔满意的点了点头，拉着他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
云粼忽然出声，少女的脚步停顿。
“小师姐，以前晚上睡觉时，你最喜欢哼的那首歌，还记得吗？我可以再听听吗？”
他轻柔的声音传来，目光带着希冀，望着少女的背影，还有相握在一起的手。
“好呀，你跟我走，我边走边唱给你听呀。”
少女答应的爽快。
“嗯......”
云粼缓缓点了点头，嘴角依旧带着笑。
悠长的歌谣从少女的喉咙中溢出，仿佛又回到了昆仑雪大的夜晚，他躺在小师姐的怀里，听着小师姐哼的歌谣，相拥着，睡得好香好甜。
声音回荡在白雾间。
二人的身影离那条碎石路越来越远。
‘噗嗤！’
利器破入肉体的声音传来。
悠长甜软的歌谣戛然而止。
短匕入了那白衣，少女的后背陷下去匕首的形状，她的身影僵止，牵着云粼的手也不再欢快的摇动。
云粼看着咫尺之遥的背影，垂眸，缓缓的将匕首拔出。
没有血。
“小师姐啊......我不能跟你走了，再走下去，就真的见不到你了，我好爱你......我已经找到你了，不想再和你分开，你明白吗，小师姐......”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如何舍得他的小师姐，让他和她一起去也好啊，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小师姐不是叶扶柔，她现在唤作叶柔柔。
被很多人喜欢和爱着的叶柔柔。
前方的少女缓缓转过身，抬眸，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波动。
最后，她的嘴角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
“云粼，你长大了，我不能一直陪着你，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了，你别太想我呀，要好好活着，下界太乱......”
那平淡的声音像是穿透了岁月长河，从无尽的黑暗中蜂拥而来，身后不远处的光门中飘散出许多光点碎片。
它们像雪一样汇集于身后，绕过云粼，将少女包围。
那些光进入少女的躯体，让她显得更加白皙透亮，犹如至纯至洁的神女。
未说完的话还在继续。
“你要记得多帮帮凡间的人，他们过得太苦，都说神立于九天，不听尘音，但是云粼，这一切是可以改变的，下界杀伐重，温情太少，但不是没有，我若离去，一定会在凡间轮回万载，做一个凡人，没有什么不好......”
少女的身影逐渐化作白光消散，唯有一双红润的唇还在喋喋不休，就像当初她抱着他，嘴里却念念叨叨个没完。
云粼看着她笑，笑的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滑落，顺着脸颊，再到下巴，最后洇染于青衫。
那些光点是从域外来的，这些都是昔日小师姐身死道消时，想和他说的话吧......现在，终于有机会听到了。
“芸芸众生，神的一辈子冗长，凡人凡兽的一辈子短暂，但又有什么区别呢？不都是一辈子吗？我既做得了神，那也褪的去神格，既杀得了妖，也做得了妖，既救得了人，也做的了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云粼眼眶通红，万载岁月后，终是听到了她那时的话。
这是她的心愿吗？难怪，在此后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神宫里供奉的长明灯再也寻不到她的一丝魂魄。
原来去了下界，泯然于众生中。
光华散去，她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这个幻境就像是了却了那时她的遗憾，和他的遗憾。
也没什么大不了。
云粼的长睫都被泪水打湿，为小师姐哭，从来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当年的昆仑，为她哭的人又不少他一个，那条九尾狐，还有那个口是心非的玉面冷心大师兄，不也悄悄哭过吗？
当他不知道，其实他都看见了。
云粼有些难过，身侧浓郁的白雾却忽然散开，变得清明。
他一下也看清了面前，还有几步之遥，便是万丈......没有底的悬崖，连神或许也会被搅碎在虚空乱流中。
一声带着冷意的轻哼不知从何处传来。
“呵......还以为你识不破这幻境。”
言辞淡淡，却带有十足的嘲讽意味，这个声音云粼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白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