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农机厂的大门，赵成马不停蹄巡视一圈厂区。
这几乎是他每天最重要的工作。
农机厂的生活节奏依旧缓慢，经常是稍不留神一天就过去了。
有时候，赵成晚上躺在床上回想白天，发现自己又白活了一天。
厂里的问题依旧是问题，一个都没解决。
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工人积极性。
赵成有很多想法，也做了些举措，光是电话就打了十几个，但暂时没有任何一个有成功的趋向。
全国最大的几个农用机械厂在洛阳和长春，即便是四九城这一亩三分地，第二农机厂在都排不上号。
水平不够，自然分不到太多资源。
最开始的几年还能靠工人不服输的劲头冲一把，但现在不行了。
连年喊口号，连年不受上级重视，单凭工人积极性只能撑住一时，而且越往后积极性越低，想要重新激活要花大力气。
赵成遇到的就是这么个情况，哪怕是在老带新的激励下，有一批新人提前进厂学习，想扭转风气也没那么容易。
厂区旁边，赵成原先的临时办公室已经改成了会议室，几张桌子拼在一起，是盖着红布依旧能看得出下面高低不平。
赵成坐在主位，桌上其余十来个领导没有一个低于四十岁。
“我之前一直在看厂里的各项记录，今天是跟大家第一次正式开会，议题很简单——厂里的取暖问题。”
“今年分到的煤不算多，以后车间暖气全天开，不能让工人受着冻干活，食堂的阀关小一点，办公区只维持微火运行，保证管子不出问题就行。”
轧钢厂是重点单位，资源充足，冬天在办公室都不用穿外套，相比之下农机厂的待遇差的太多。
担任一把手之后，赵成翻了建厂以来的各项记录，走访了一些老工人。
厂里情况不算好，单纯砸钱提待遇已经不管用了，最多是养出几个人才和一群米虫，想要等米虫有自觉要到猴年马月。
这种时候，最好领导带头做榜样，否则队伍带不起来。
“往后当领导的要做表率，平时多上车间和后勤转转，看看工人们的工作状况......”
听着赵成的公式化激励，几个领导面面相觑，互换眼神后，兼任工会主席的副厂长刘青松站了出来。
“厂长，办公区大部分科室用的都是一个阀门，而且往年的煤也是够用的，用不着这么省。”
赵成摇头道：“万一接到紧急任务，白天黑夜三班倒，煤肯定是供应不上的。”
刘青松愣了片刻，无奈道：“厂长，咱们厂小，建厂以来就没接过什么正经活，都是周围几个大厂应付不来的小活才丢给我们。”
长叹一声后，刘青松低声道：“我在厂里待了十来年，从来没有连轴转的时候，做梦都想啊......”
厂子就是家，生老病死都在这里，他自然也希望厂里好。
按理说千余人的厂子，绝对不算小厂。
然而，就算是尖子班，只要考试，就一定有最后一名。
在四九城这个班里，第二农用机械厂就是倒数。
早期也不是没努力过，但不知是能力不足还是方向不对，拼搏了几次都没翻身，现在大部分老人选择躺平。
“刘厂长，我记得53年改组的时候，你已经在安平农具厂干了五年车工，因为技术突出，改组后不到一年就从车工升组长，然后积极参与工艺革新，隔年入党当了团支部书记，前年工会主席病退前，特地向组织上建议你接班......”
赵成看着刘青松，随口说出了他的就职履历。
在座众人有些惊讶，寻常领导再细心也只会了解厂子重组之后的情况，像赵成这种，能把重组前的个人情况都摸清的不多见。
新厂长虽然上任几个月没怎么见人，但似乎一直也没闲着，把厂子的事放在了心上。
是个实干家。
几个老人相视一笑，对赵成这个空降领导多了些好感，隐隐还有几分敬畏。
“这都是老皇历了......”刘青松眨了眨眼，不明白赵成提起这些做什么。
收买人心？
他参加工作二十多年，不是那些小年轻，而且他本身只比赵成低一级，记名字这招不管用。
“皇历老不老不要紧，这些是来时路，从经历上看，我们都是同一类人，都希望咱们厂能办好。”
赵成笑了笑，目光依次扫过参会的干部。
“大家也都知道，我是轧钢厂调过来的，那里的工人相当有脾气，出去跟朋友吹牛声音都比别人大！”
“我希望，咱们厂里的工人，往后到了外边，提起咱们厂的名字也要抬头挺胸。”
赵成说的慷慨激昂，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应声，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站着的刘青松，想让他帮忙打个圆场，别让赵成下不来台。
“我知道赵厂长您在轧钢厂搞出了许多成绩，连部里都点名表扬，轧钢厂也是我们厂的重点学习对象......”
对着赵成的功劳簿夸耀一番之后，刘青松摇头长叹。
“但是农机厂没那么厚的家底，连个像样的项目都没有，一千多人的规模说小不小，但相比那几个大型厂子就是末流，平时就像个大型修理厂，跟那些区属小厂子抢活，时间久了，腰杆子硬不起来......”
赵成仔细听完，直到刘青松没了声音才开口。
“刘厂长，我不到三十能当副处，你认为靠的是什么？”
话音落地，会议室里一片死寂，众人心情各不相同。
这种赤裸裸的炫耀太招人恨，刚刚建立起来的实干形象都有些破碎。
刘青松沉默了片刻，尴尬道：“赵厂长你是名校毕业，跟我们这些野路子出身不一样......”
赵成笑着摇头，这些话只能骗傻子，好工人不比大学生地位低，刘青松还是工转干，说明组织上认可他的能力，怎么可能仅凭名校毕业就认可。
“光有本事没用，脑子里的学问不能直接生出钱来，要有贵人扶持。”
赵成压低了嗓音，似笑非笑的问道：“你猜我认识多少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