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无数次在心底憧憬，小学毕业会是新生活的起点，仿佛只要跨过那道升学的门槛，就能把童年的阴霾统统甩在身后。
可当现实的洪流汹涌袭来，我才惊觉，自己不过是从一个泥沼，陷入了更深、更黑的困境之中。
12岁，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酷热难耐，广东的烈日似要把大地烤化，柏油马路泛起层层热浪。
空气里弥漫的燥热，就像我内心的焦灼一般，挥之不去。
街边的树木都被晒得无精打采，叶子蔫蔫地低垂着，偶尔有一丝微风拂过，也带不来丝毫凉意。
别的同学都沉浸在毕业的喜悦中，计划着缤纷多彩的假期，新书包、新文具堆满了他们的房间，而我家却被一片愁云惨雾死死笼罩。
我家住在城市边缘的老旧街区，那是一排破旧的出租屋，墙壁斑驳，墙皮脱落得厉害，裸露出里面灰暗的砖石，像是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屋子狭小昏暗，仅有的一扇窗户，玻璃也裂了几道缝，透进来的光线微弱而黯淡。
每晚，我躺在那张破旧的小床，望着斑驳的天花板，满心都是对初中生活的向往，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课本里那些未曾探寻过的奇妙知识，像神秘的历史故事、复杂有趣的数学公式。
然而，一提到学费，家里的气氛便瞬间降至冰点。
那是个令人窒息的夜晚，昏黄的灯光在头顶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会被这沉重的压抑扑灭。
屋内没有一丝风，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一家人围坐在满是划痕的饭桌前，桌上的饭菜毫无热气，和周围的死寂一般冰冷。
父亲闷头抽了几口烟，烟草燃烧的刺鼻味道迅速在狭小空间里弥漫开来。
随后，他猛地把烟蒂按灭在堆满烟灰的缸子里，那“嗞啦”一声。
他打破了长久的沉默，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如雷鸣般在我耳边炸开：
“我说，这书就别念了，家里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念再多书有啥用？
早点去工地帮忙，还能挣点钱，帮衬家里。”
我整个人都愣住了，抬起头，盯着父亲。
灯光下，他脸上的皱纹仿若刀刻，每一道都藏着生活的艰辛，常年累月的工地劳作，让他的脊背早早地弯曲，双手粗糙干裂，如同久旱的大地。
可此刻，这些，却无法抵消我内心汹涌的而委屈。
我双手下意识地攥紧衣角，手心早已被汗水湿透，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爸，我想读书，我成绩一直都不差，以后肯定能有出息的…”
话还没说完，父亲就不耐烦地打断我，他眼中的不耐仿佛能实质化，像一把利刃直直地刺向我：
“出息？读书就能有出息？咱家里祖祖辈辈都是靠力气吃饭，你别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了！”
母亲坐在一旁，一直低着头，双手不安地在膝盖上反复揉搓，像是要把内心的纠结搓碎。
她犹豫了好久，久到我觉得时间都停止了流动，才轻声开口：
“孩子他爸，要不还是让他读吧，这孩子从小就爱学习，说不定以后真能改变咱家的情况呢。”
父亲一听，眼珠子瞪得仿若铜铃，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爆发：
“你懂什么！就你心软，这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还供他读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吵声越来越大，桌上的碗筷被震得叮当作响，在这混乱的喧嚣中，我的心却渐渐沉入了谷底。
我坐在那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流下来。
我深知，我没有任何决定权，只能任由他们的言语射穿我的心。
每一句话都在提醒我，我的渴望在现实面前是多么无力，我的梦想仿佛是飘在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我在心里呐喊着：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顺顺利利地读书上学？
为什么我的命运要被家庭的贫困如此牵绊？
可是，这无声的呐喊在喧闹的争吵声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根本没人在意。
窗外，夜色如墨，没有月光，只有远处几点昏暗的灯光在闪烁，像是在黑暗中无力挣扎的希望。
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划破夜空的寂静，随后又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
最终，母亲还是妥协了。
为了凑齐我的学费，她每天天不亮就拖着疲惫的身躯出门，去制衣厂接上更多繁重的活儿。
下班后，还要匆忙赶往菜市场，在一堆被人挑拣剩下的菜叶中翻找勉强能入口的便宜菜。
回到家时，她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脚步虚浮得仿佛随时会摔倒，却依旧要强撑着给一家人做饭。
看着母亲日渐憔悴的面容，我心里满是愧疚。
...
好不容易进了初中，我本以为能稍稍喘口气，可没想到，新的困境如影随形。
学校离家虽近，可每晚我都要在这仿若菜市场般嘈杂的环境里学习。
我家所在的小巷，狭窄幽深，两旁是摇摇欲坠的低矮房屋，墙壁上满是青苔和水渍，散发着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
邻居们似乎永远没有安静的时候，打牌的喧闹声、争吵声透过薄薄的墙壁汹涌而来，和父母时不时爆发的争吵声交织在一起。
我的书桌就摆在窗户边，窗外是一条昏暗狭窄的小巷。
夜晚，昏黄的路灯闪烁不定，光影摇曳，时不时有几个满嘴酒气的醉汉摇摇晃晃地走来，嘴里骂骂咧咧，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坐在书桌前，努力集中精力，可那些噪音就像一群嗡嗡叫的苍蝇，怎么赶也赶不走。
课本上的字在我眼前疯狂跳动，我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试图把知识塞进脑袋里，可常常是刚记住一点，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吵闹声打断。
每一次被打断，我心中的烦躁就增添一分，愤怒与无奈在心底交织，我不禁问自己：
为什么别人学习都有安静的环境，而我却要在这地狱般的嘈杂中苦苦挣扎？
难道我的命就该如此吗？
我就注定无法摆脱这枷锁吗？
我试图用棉花塞住耳朵，用被子蒙住头，可那些噪音还是无孔不入，我只能在这喧闹中，徒劳地与命运抗争。
...
此时，窗外下起了雨，雨滴打在窗台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是命运在对我冷嘲热讽。
雨水顺着墙壁流淌下来，在地面上汇聚成一个个小水坑，倒映着昏黄的路灯，光影破碎而凌乱。
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我满心欢喜，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学习，即便不能名列前茅，也应该能考得不错。
可当我看到成绩单上那刺眼的“排名下滑”几个字时，心瞬间凉了半截。
我攥着成绩单，脚步沉重得仿若灌满了铅，一路走回家，脑子里都是空白的。
我不断在心里问自己：我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像父亲说的，我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
刚进家门，就看见父亲坐在那张破椅子上，一脸疲惫。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口问道：“考得咋样？”
我犹豫了一下，把成绩单递给他。
他接过成绩单，原本松弛的脸瞬间紧绷起来，
眼睛瞪得大大的，额头上青筋暴起：
“这就是你考的成绩？败家玩意，白供你了！”
说着，他猛地站起身，一把将我手里的书本夺过去，狠狠地扔在地上。
书本散落一地，书页被风刮得哗哗作响，那声音像是我破碎梦想的哀鸣。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泪水夺眶而出。看着地上凌乱的书本，我心里的那点学习热情，仿佛也被父亲这一扔，彻底熄灭了。
我弯下腰，慢慢地捡起书本，每捡起一本，心中的绝望就加深一分。
我想：也许父亲是对的，我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我的命运。
..
从那以后，上课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走神。
老师在讲台上讲得眉飞色舞，我却望着窗外的天空，思绪飘得老远。
我看着天上偶尔飞过的小鸟，心想：
它们多自由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而我呢？
被困在这贫穷、嘈杂、压抑的生活里，找不到出路。
我甚至开始羡慕那些早早辍学去打工的同学，至少他们不用再承受学习的压力，不用面对一次次失败的打击。
我曾试图再次振作起来，可每次当我拿起书本，那些被父亲打骂、被同学嘲笑的画面就会涌入脑海，让我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我只能在无奈中，一天天荒废学业。
进入青春期的我，内心愈发孤独。
在学校里，同学们都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只有我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里。
校园里的花坛，鲜花盛开，五彩斑斓，同学们课间常聚在那里嬉戏打闹，而我却只能远远地看着。
我渴望有朋友，渴望被人关注，于是，我偷偷喜欢上了班上那个开朗活泼的女孩。
她的笑容就像一束光，能穿透我生活中的黑暗。
我花了好几个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一笔一划地写了一封情书。
那信纸是我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字迹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
我把情书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书包里，想着找个合适的方法递给她。
我躺在床上，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她的笑容，幻想着她收到情书后的反应，心里既紧张又兴奋，仿佛这是我灰暗生活中的唯一一抹亮色。
可命运似乎总是喜欢捉弄我。那天课间，我去上厕所回来，刚走到教室门口，就听到一阵哄笑声。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走进教室，就看见几个同学围在一起，手里拿着我的情书，大声念着。
我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像是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我冲过去，想夺回情书，却被他们推来推去，摔倒在地。
同学们的嘲笑声在我耳边回荡着，我低着头，狼狈地捡起地上的书本，逃离了教室。
我一路狂奔，跑到操场的角落里，蹲下来，双手抱住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傻、最失败的人，不仅在学习上一事无成，连喜欢一个人都成了别人的笑柄。
我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我连追求喜欢的人的勇气都没有？
为什么我的生活要这么狼狈不堪？
可是，没有人能给我答案，我只能在痛苦中独自承受这一切。
此时，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在空旷的场地中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漩涡，仿佛是我内心混乱情绪的写照。
远处的篮球架孤独地矗立着，在灰暗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落寞，就像我此刻的心境。
那天放学，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母亲看到我一脸的泪痕，问我怎么了。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轻声说：
“没事。”
...
可母亲还是从同学那里知道了这件事，她把我叫到跟前，一脸的怒容：
“你看看你，不学好，整天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我听着母亲的责骂，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我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心中一片死寂。
我想：
我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不会有朋友，不会有爱情，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未来像一团浓重的黑暗，将我紧紧包裹，看不到一丝光亮。
我曾试图向父母倾诉我的痛苦，可每次看到他们疲惫的面容和为生活奔波的身影，我又把话咽了回去，我知道他们自己都自顾不暇，哪有精力来管我的感受。
我只能把所有的痛苦都深埋在心底，在无奈中，继续承受生活的重压。
我常常一个人爬上楼顶的天台，站在边缘，望着灰暗的天空发呆。
风在耳边呼啸着，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
我想：
也许跳下去，就能结束这一切痛苦。
可每次，当我闭上眼睛，准备迈出那一步的时候，母亲那疲惫的面容就会浮现在我眼前。
我知道，如果我就这么放弃了，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于是，我只能一次次地退缩，在这黑暗的生活里，继续挣扎着前行，哪怕看不到一丝希望的曙光。
我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说不定明天就会好起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能放弃。
可是，这微弱的信念，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常常显得那么无力，我依旧在黑暗中，孤独地、艰难地摸索着前行，内心充满了对命运的无奈和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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