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嬷嬷脸上的谄媚笑意僵在唇角,眼底掠过一丝怨毒,飞快剜了李树荫一眼,方才躬身向座上皇后回话,语气带着几分急切的辩白:“娘娘,老奴也是心急为您纾解困厄啊!如今您被禁足启元宫,淑妃在六宫风头无两,那法子纵有不妥,可也是眼下唯一能寻到的反击之机,总不能叫咱们就这般困守此地,任由长春宫那头拿捏吧!”
李树荫眼皮微抬,淡淡扫了她一下,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沉稳:“嬷嬷一片护主的忠心,咱家自然明了。只是宫闱争斗,最忌轻举妄动,反击当谋定而后动,断不可图一时意气之快。”
噎住了郑嬷嬷的话,李树荫转向启元宫正殿上的余少云,语气恭谨地道:“娘娘,您如今身遭禁足,最是忌讳行事急躁落人口实。依奴才浅见,不如先对外摆出恭顺安分的姿态,安了陛下圣心,对内则暗遣人手紧盯槐序营的异动,同时秘联首辅大人在外策应。待握了淑妃与槐序营逾矩的实据,再借朝臣之口向陛下进言,届时既脱了您直接出手的嫌疑,又能借朝堂之势挫了淑妃气焰,重夺六宫协理之权,这才是万全之策啊!”
说罢,他又往前挪了半步,声音压得极低,语气里满是恳切:“娘娘,为防宫外行事有失,累及您的清誉与处境,奴才已提前做了些布置,能将所有隐患都压下去,断不让启元宫因这些事落人半分把柄。”
“你都做了什么安排?”余少云眸中掠过一丝诧异,探身问道。
“娘娘,奴才听闻了先前的事,觉得有些不是太稳妥,便暗中补了疏漏。先前要往京兆府递秦商的话头,奴才怕底下暗线口风不紧,把话传得太过直白,反倒留了启元宫的痕迹,便遣心腹扮作寻常客商,混在城西茶寮里闲言几句,只说‘秦统领乃藩属护卫,岂敢私会朝廷命官,定是有人蓄意构陷挑事’,将话头引向‘有人造谣’,既没折了原本的筹谋,又多了层遮掩。”
“还有御医院那边要传的张医女闲话,奴才也托了御药房的老掌事,添了句‘张医女轮值各宫,并非独独常往长春宫’,免得闲话传偏了,叫人揪着‘淑妃拉拢医署’的由头不放,最后反倒查到咱们头上。毕竟是咱们先起的话头,若是被倒打一耙,可就得不偿失了。”
“至于要对长春宫谷雨动手的打算,奴才也安排好了,不动用咱们在长春宫的眼线,而是另外收买,这样才不会牵连启元宫,更不会叫娘娘沾半分干系。”
“奴才做这些,全是念着娘娘安危。宫墙之内步步惊心,所有谋划都得留三分退路,断不能只顾着一时出气,反倒将咱们自己置于险地。”李树荫扫了郑嬷嬷一眼,要不是吟芳告诉他,他还真不知道这个蠢货,给娘娘出了这么馊的主意。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郑嬷嬷却听得怒火中烧,藏在袖中的帕子被攥得变了形,看向李树荫的目光淬了冰似的,这个奸猾的阉人!明着是为娘娘筹谋,实则是暗戳戳贬她思虑浅薄,衬得他自己能耐无双!
她咬碎了后槽牙,面上却半点不敢显露,反倒挤出几分愧色,讪讪笑道:“李公公当真是心思缜密、虑事周全,倒是老奴老糊涂了,只想着速速为娘娘分忧,竟没顾上这些细枝末节。往后啊,还得多仰仗公公替老奴、替娘娘查漏补缺,免得老奴莽莽撞撞的,反倒误了娘娘的大事。”
“嬷嬷说的哪里话。”李树荫微微抬眼,余光扫过郑嬷嬷紧绷的下颌线,眼底飞快掠过一抹嘲讽,旋即又垂下眼睑,语气依旧不卑不亢,“您是伺候娘娘多年的老人,咱家岂不知您是一心为娘娘着想。咱家不过是在宫中沉浮多年,见多了风涛险恶,比旁人多几分谨慎罢了。咱们都是伺候娘娘的人,理当各司其职、彼此帮衬,唯有齐心,方能护得娘娘周全。”
“况且娘娘如今身陷困局,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咱们做下人的,唯有把后路想全、把风险堵死,才能让娘娘无后顾之忧,这才是真的为娘娘分忧。嬷嬷您经验老道,往后若是奴才有什么疏漏,也盼着您及时提点,咱家与您一道,守好启元宫,护好娘娘。”李树荫趁机表忠心。
余少云面露愉悦之色,李树荫接着道:“娘娘,这些布置虽算周全,但终究是权宜之计,关键还得看槐序营那边的动向。奴才已令宫外之人紧盯首辅府的消息,一有实证,便即刻来禀。”
余少云看向郑嬷嬷的眼神多了几分不满,语气也沉了下来:“你说的在理,谋事本就该留三分退路。倒是郑嬷嬷,跟着本宫这些年,这回竟是如此不老道,只盯着一时意气,险些将启元宫乃至余家都拖进泥潭。”
郑嬷嬷心头一慌,连忙撩起裙摆磕了个虚头,声音带着几分惶恐:“娘娘恕罪!是老奴猪油蒙了心,只急着为娘娘争回脸面,却忘了谋事当稳的道理,是老奴思虑不周、行事孟浪,险些误了娘娘的大事!往后老奴定当事事跟着李公公多学多听,绝不敢再凭着一腔意气胡来,定要护好启元宫,护好娘娘的清誉!”
她偷偷抬眼觑了觑余少云的神色,见皇后只是冷着脸没再发作,才暗暗松了口气,只是对李树荫的恨意又深了几分,她好不容易才谋夺了崔嬷嬷的位置,转头就被阉人抢了她的风头,叫她在娘娘跟前丢尽了脸面!
“行了,本宫知道了。”余少云抬手摆了摆,语气倦怠却带着威严,“你们二人且退下吧。李树荫,槐序营的事你盯紧些,莫要出半分差池;郑嬷嬷,往后行事多跟着李公公学学分寸,别再给本宫惹麻烦。都去做事吧。”
“奴才(老奴)遵旨。”二人齐齐躬身应道。
退出启元宫正殿,刚踏出门槛,郑嬷嬷的脚步便猛地一顿,霍然侧过身,积攒了满肚子的怨怼与恼恨尽数凝在眼底,狠狠瞪了李树荫一眼。
那眼神似要淬出毒来,随即猛地一甩衣袖,带着一身戾气,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只留下一道气急败坏的背影。
李树荫望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不屑的冷笑,旋即敛去所有神色,面无表情地转身,径直回了自己的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