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小组会议初步拟定人事调整方案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江泉市有限的范围内激起了圈圈涟漪。尽管会议内容严格保密，但一些嗅觉灵敏的干部，还是从各种细微的动向和风声里，捕捉到了自己或他人即将“动一动”的信号。任命文件未下，一切尚在程序之中，但空气中已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待、忐忑、观望的微妙气息。
这天上午，市委书记秦风的日程安排得相当紧凑。在批阅了几份紧急文件后，他上午的第一个预约汇报，是市财政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陈明。
九点整，陈明准时出现在秦风办公室门口。他穿着深色的行政夹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黑色文件夹，神色一如既往的沉稳平静，但细看之下，眼底深处还是能察觉到一丝不易捕捉的郑重。
“秦书记，早上好。”陈明在门口微微欠身。
“陈明同志来了，快请进。”秦风从办公桌后抬起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小波，给陈局长泡茶。”
秘书杨小波很快端上两杯清茶，然后悄声退了出去。办公室内只剩下两人。
陈明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双手将文件夹轻轻放在秦风办公桌上：“秦书记，这是财政局近期重点工作的情况简报，以及关于明年预算编制的一些初步考虑，请您审阅。”
“好，放这儿，我待会儿看。”秦风示意他坐下，自己也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坐到了会客区的沙发上，营造出一种相对轻松的谈话氛围。“别紧张，随便聊聊。最近局里工作怎么样？特别是年度收支平衡、债务风险防控，还有支持重点项目这些方面，压力不小吧？”
陈明在侧面的沙发上坐下，腰背挺直，但神情放松了一些，开始汇报：“谢谢书记关心。总体平稳，但压力确实存在。截至上月底，全市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完成年度预算的%，同比增长%，增速稳中有进，但受减税降费政策持续影响和大宗商品价格波动等影响，完成全年目标仍需努力。支出方面，民生和重点领域保障有力，进度符合预期。”
他语速平稳，数据清晰：“债务风险整体可控，严格在省定限额内。我们加强了动态监测和到期债务的平滑衔接预案。重点项目资金保障是头等大事，雾江治理三期、清江流域生态补偿、高新区几个重大产业项目的资金，都按工程进度和合同约定及时足额拨付，没有因资金问题影响进度。”
秦风认真听着，不时点头。陈明的汇报严谨、实在，没有水分，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关于明年预算，”陈明继续说，翻开文件夹中的一页，“我们正在做‘开门’研究。总的思路是：收入预算要积极稳妥，与经济发展新常态相适应；支出预算要突出重点、有保有压，特别是要确保中央和省市重大决策部署的财力保障，持续加大对民生、创新、绿色等领域的投入；同时，要牢固树立过紧日子思想，大力压减一般性支出，严控‘三公’经费，把有限的资金用在刀刃上。我们初步设想，建立预算安排与重大战略任务、项目绩效、审计结果等更紧密的挂钩机制。”
秦风赞许道：“思路是对的。财政是庶政之母，预算是政府的‘蓝图’。编制明年预算，要跳出一时一域，放到江泉未来五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发展大局中去谋划。不仅要算经济账，还要算政治账、民生账、长远账。特别是要在支持产业转型升级、培育新动能、推动共同富裕、补齐民生短板上，拿出更精准、更有力的财政政策工具。”
“是，书记的指示非常重要，我们一定深入研究落实。”陈明郑重记录。
汇报完工作，办公室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陈明似乎在斟酌什么。秦风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目光平和地看着他。
终于，陈明像是下定了决心，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诚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秦书记，另外……还有件事想听听您的指示。关于局里班子建设和一些长远工作，比如如何进一步深化预算绩效管理改革，如何更有效地盘活存量资金资产，如何防范化解隐性债务风险等等，我有些不太成熟的想法，不知……是否合适向您详细汇报？”
这话问得很有艺术。他名义上是汇报“工作想法”，实则是在试探自己未来在财政局班子中的角色和权限，也隐晦地表达了对主持全面工作的思考和准备。
秦风何等敏锐，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他放下茶杯，脸上笑容依旧，但目光变得更深邃了一些。
“陈明同志，”秦风的声音平稳而有力，“你有思考，这是好事。财政工作专业性强，责任重大，确实需要未雨绸缪，深谋远虑。你刚才提到的几个方面，都是当前财政改革和发展的关键，也是难点。有想法，大胆去研究，去探索。”
他话锋一转，语气却更加明确：“不过，关于财政局的全面工作和班子建设，包括重大改革思路，按照政府工作规则，我建议你，要多向张伟市长汇报，多听取张市长的指示。财政局是政府组成部门，张伟同志是市政府党组书记、代市长，是政府工作的主要负责人。你的很多工作设想，需要在政府党组的领导下，转化为具体的政策和措施。”
这番话，既是明确的工作程序指引，也暗含了对陈明未来角色的某种确认和定位——如果他只是普通副局长，秦风未必会如此明确地强调要向市长汇报全面工作。
陈明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丝明了和激动，但很快被克制住，他立刻表态：“秦书记提醒得非常及时、非常重要！我明白了。我一定摆正位置，坚决服从市委领导，同时在市政府党组和张伟市长的直接领导下，恪尽职守，抓好财政局的各项工作。我会尽快梳理思路，向张伟市长做专题汇报。”
“这就对了。”秦风满意地点点头，“工作要大胆干，但规矩要讲，程序要清。市委对财政工作高度重视，对你也是信任的。希望你能发挥专业优势，担当起责任，和局领导班子一起，把江泉的‘钱袋子’管好、用好，为全市高质量发展提供坚实的财力保障。”
“请秦书记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绝不辜负组织的信任和您的期望！”陈明站起身，语气坚定。
送走陈明不久，上午十点半，第二个预约汇报的干部到了——北城区委常委、常务副区长周敏。
与陈明的沉稳内敛不同，周敏给人的感觉是干练中透着灵动。她四十出头，短发，穿着简约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步履生风，眼神明亮有神。
“秦书记好！”周敏的声音清脆，带着笑意。
“周敏同志来了，坐。”秦风同样在会客区接待她，“听说你们北城区上半年的几项经济指标不错？”
“谢谢书记关注！是有些亮点，但问题也不少，正想跟您汇报，请您把把脉。”周敏在沙发上坐下，姿态放松但透着自信。她打开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调出几页图表。
“我们区上半年Gdp增速、服务业增加值、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等指标确实排在前面，这主要得益于中心城区的区位优势和这几年在楼宇经济、现代金融、高端消费方面的布局开始见效。”周敏汇报起来思路清晰，重点突出，“但我们也清醒看到短板：工业投资增速放缓，部分传统商圈活力不足，老旧小区改造和历史街区保护开发的平衡难题，还有教育、医疗等优质公共服务资源供需矛盾依然突出。”
她不仅谈成绩、说问题，更着重汇报了思考和对策：“针对这些，我们区委区政府初步有几点考虑：一是实施‘楼宇经济提质’计划，不是简单追求出租率，而是瞄准总部经济、研发中心、专业服务业，提升单位面积产出和税收贡献。二是推动‘商圈迭代’工程，结合地铁新线开通，重新规划商业布局，引入沉浸式、体验式新业态，让老商圈焕发新活力。三是在老旧小区改造中，尝试‘片区统筹、市场化运作’新模式，引入社会资本参与运营，实现可持续。四是探索‘学区集团化’和‘医联体’深化，推动优质资源更均衡布局。”
秦风听得非常专注。周敏的汇报，既有数据支撑，又有案例剖析，更有系统性的解决方案思考，显示出很强的战略谋划和落地执行能力。这正是一个主政一方者需要具备的素质。
“思路很清晰，也抓住了关键。”秦风肯定道，“北城区是江泉的心脏和脸面，你们的探索，对全市都有示范意义。特别是楼宇经济提质和商圈迭代，这不仅是经济问题，也关系到城市功能和品质提升。老旧小区改造和公共服务，更是直接关乎民生获得感。一定要精心设计，稳妥推进。”
他特别叮嘱：“在推进过程中，要特别注意方式方法。中心城区人口密集，利益诉求多元，任何一项决策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要坚持依法依规，坚持群众路线，把工作做细做实，争取最大公约数。尤其是涉及历史街区保护和开发，要慎之又慎，处理好保护与利用、传承与创新的关系，留住城市文脉。”
“是，书记。我们一定牢记，任何发展都不能以牺牲群众利益和历史文脉为代价。”周敏郑重回答。
工作汇报告一段落。周敏也像之前的陈明一样，稍作停顿，然后以一种请教的口吻说：“秦书记，主持区政府全面工作，对我来说是一个全新的、更重的担子。除了经济和社会发展，我感觉在带班子、抓队伍、统筹协调各方、应对复杂局面等方面，自己还需要学习和提升。想请您指点指点，作为一个区的行政主官，最需要把握住什么？”
这个问题，比陈明更加直接，也显示出周敏对即将到来的角色转换有着清醒的认识和迫切的提升愿望。
秦风欣赏这种主动求教的态度。他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你能想到这些，很好。主持一个区的工作，特别是北城这样的核心区，确实不同。我想，最重要的是把握好几个关系。”
“第一，把握战略与战术的关系。 作为主官，不能陷入具体事务，必须要有战略眼光。要对区域发展有清晰、长远的定位和规划，想清楚北城未来五年、十年要成为什么样。但同时，战略要靠一个个具体的战术行动来实现，要善于把大目标分解成可操作、可考核的小任务，一锤一锤往下敲。”
“第二，把握发展与民生的关系。 发展是第一要务，但发展的根本目的是为了改善民生。不能唯Gdp，也不能脱离经济发展空谈民生。要让发展成果更多更公平地惠及辖区百姓，用民生的改善来检验发展的成色，夯实发展的根基。”
“第三，把握创新与稳慎的关系。 中心城区要敢于创新，在体制机制、发展模式、社会治理等方面率先探索。但创新不是蛮干，要稳慎。特别是涉及重大利益调整、历史遗留问题、敏感事项，要充分论证，评估风险，控制节奏，确保不引发大的社会风险。”
“第四，把握担当与团结的关系。 主官要敢于拍板、敢于负责，不能当‘太平官’。但也要善于发扬民主，团结班子，凝聚各方力量。要有容人之量，用人之智，形成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局面。书记和区长，区委和区政府，要密切配合，同频共振。”
“第五，把握干事与干净的关系。 这是底线。权力大了，诱惑和风险也多了。要始终敬畏权力、敬畏法纪、敬畏群众。带头廉洁自律，抓好班子和队伍的廉政建设，营造风清气正的政治生态。这样才能放开手脚干事，也没有后顾之忧。”
秦风的一席话，深入浅出，既有理论高度，又有实践指导，完全是倾囊相授。周敏听得心潮澎湃，快速地在平板电脑上记录着，眼中充满了感激和领悟。
“谢谢秦书记！您这五点，句句千金，我一定铭记在心，努力践行。”周敏的声音有些激动。
“我相信你能干好。”秦风鼓励道，“北城区基础好，班子队伍也不错。你要尽快进入角色，特别是要和区委刘书记密切配合。有困难、有问题，随时可以来找我，也可以多向张伟市长、李静书记汇报。市委市政府是你坚强的后盾。”
“是！我一定不辜负您的信任和教诲，团结带领区政府一班人，奋力开创北城工作新局面！”周敏站起身，充满信心地表态。
汇报结束，周敏告辞离开。当她走到电梯间时，恰好遇到了也从另一间办公室出来的陈明。两人在五人小组会议后都隐约听到了风声，此刻在市委大楼相遇，眼神交汇，瞬间都明白了些什么。
“陈局长，汇报完了？”周敏微笑着打招呼，语气自然。
“周区长，你也刚汇报完？”陈明也回以笑容，两人默契地都没有使用“副”字。
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同走了进去。电梯里没有别人。
“秦书记对财政工作期望很高啊。”周敏轻声说了一句，算是开启话题。
“北城是门面，担子更重。”陈明回应道，语气诚恳，“以后在工作上，还需要周区长多支持。”
“互相支持。财政是源头活水，我们区里好多事，还得靠陈局长多关照。”周敏笑道。
简单的几句对话，心照不宣。他们都清楚，新的任命或许就在不远的将来，新的责任和挑战也即将到来。此刻的偶遇，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共勉。
电梯到达一楼，两人并肩走出市委大楼，在台阶前互相道别，各自走向自己的专车。阳光正好，洒在庄严的市委大院。两个即将走上更关键岗位的干部，背影都显得沉稳而坚定。
秦风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恰好看到了楼下这一幕。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陈明的稳重专业，周敏的开拓进取，正是江泉未来发展所需要的两种重要特质。他相信，只要把合适的干部放到合适的岗位上，充分信任，严格要求，江泉的事业就一定能够继往开来，不断向前。
任命文件尚未下发，但新的征程，已经在这些干部的心中，悄然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