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东海深处的无名岛屿如同蛰伏的巨兽。
赵青站在渔船船头,夜风掀起他额前的乱发。身后,百名敢死队员沉默地检查着装备——石棉衣的系带、钩爪的钢刃、火油瓶的封蜡。
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规律而沉重,像是战鼓的前奏。
“平四郎,还有多远?”赵青低声问道。
平四郎借着微弱的星光辨认海图,手指划过一处标记:“绕过前面那片礁群,北侧有个隐蔽的水道。当年我被掳来时,蒙着眼,但记得水流的声音——像是有三道回旋。”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赵校尉,进了那水道,就是‘神窟’的后方。那里是倾倒废料的地方,守卫最松,但……也最脏最臭。”
“脏臭不怕,怕的是被人发现。”赵青回头扫视队员们,“记住,我们的任务是焚烧冶炼场和制药坊,不是杀敌。遇到抵抗,速战速决;若事不可为,立即按预案撤退。火种必须点燃,这是太子殿下的死令。”
“诺!”压抑而整齐的回应。
渔船缓缓驶入礁群。
操船的是两个老渔民,他们对这片水域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对自己的手掌。
船身几次险险擦过漆黑的礁石,最终滑入一条狭窄的水道。
果然如平四郎所说,水声在这里形成了奇特的回响,像是有什么在海底呜咽。
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刺鼻的味道——金属熔炼的焦糊、药草的腥苦,还有……腐烂物的恶臭。
前方出现微光。
不是火把,而是某种幽绿色的磷光,从水面漂浮的污物中散发出来。
“就是这里。”平四郎指着岸上一处堆满废弃矿渣的斜坡,“从那里上去,绕过两个哨塔,就是冶炼场。制药坊在东侧,靠近主洞窟。”
赵青点头,打了个手势。敢死队员如夜行的狸猫,一个接一个跃上岸,迅速隐入阴影。
几乎与此同时,三百里外的蓬莱水寨。
李承乾披着黑色大氅,站在水寨最高的望楼上,眺望漆黑的海面。
他身后,雷万疆、张巡、刘仁轨肃立,三人脸上都带着临战前的凝重。
“都安排妥当了?”李承乾的声音平静无波。
雷万疆抱拳:“回殿下,寨内三千七百名将士已全部就位。
三名内奸及其党羽共十一人,都在掌控之中。
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子时三刻,打开西侧水门和陆上东门。”
“西侧水门……”李承乾的手指在栏杆上轻轻敲击,“那里水道狭窄,最多容两船并行。‘业皇’若想一举冲入,必会集中精锐。让‘青龙’号埋伏在水门内侧百丈处,待敌船半数进入后,横截其队。”
他转向张巡:“你的伤如何?”
张巡的左肩仍缠着绷带,但站得笔直:“已无大碍,可开六石弓。”
“不必你开弓。”李承乾摇头,“你带一队人,专门盯着那中军司马。我要活的——他跟随雷帅多年,知道的一定不止打开寨门这么简单。”
“臣遵命。”
刘仁轨这时上前一步:“殿下,陇右、河东的弓弩手已全部进入预设阵地。
按您的吩咐,他们在箭簇上涂抹了火油与硫磺的混合物,遇热即燃。
另外,水寨外墙的三十处喷火机关已经过最后调试,每处可连续喷发十五息。”
李承乾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好。雷帅,你去鼓舞士气吧。记住,要让将士们知道,今夜我们不是被动防守,而是布网捕鱼。”
雷万疆深施一礼,大步走下望楼。很快,寨中各处响起了他洪亮的嗓音,伴随着士兵们压抑的低吼。
李承乾没有动,他仍望着海面,月光此时从云隙中漏下一缕,在海面上铺出一条银白的路,直指远方深暗之处。
“刘公。”他突然开口。
“臣在。”
“你说,那‘业皇’究竟是谁?”
李承乾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刘仁轨,又像是在问自己,“杨诤自称隋室后裔,但隋亡已近百年,就算真有遗孤,也该是垂暮老人。
可据张巡描述,那‘业皇’行动矫健,声音也不苍老。”
刘仁轨沉吟道:“或许是第二代、第三代了。复辟之志代代相传,仇恨发酵百年,足以让人变得疯狂。”
“或许吧。”李承乾的指尖划过冰冷栏杆,“但我在想另一件事,星铁冶炼之法、妖兵炼制之术,这些绝非寻常亡国遗孤能掌握。其背后,必有精通方术、格物之人在支撑。”
他转过身,眼中闪过锐光:“所以今夜不仅要破敌,还要尽可能俘获其核心人物。那些黑袍护卫、工匠头目、甚至‘神子’杨诤本人……都要尽量活捉。”
“殿下是想……”
“我想知道,他们从哪得来这些知识。”李承乾望向西方,那是长安的方向,“更想知道,朝中是否有人,在暗中注视着东海的一切。”
这句话让刘仁轨心中一凛。
他忽然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太子所虑之深,已远超平叛本身。
子时将至。
海风渐强,潮水开始上涨。浪涛拍击礁石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是千万面战鼓同时擂动。
蓬莱水寨内,表面上一切如常。
巡逻队按固定路线行走,箭楼上的哨兵打着哈欠,厨房甚至飘出夜宵的香气。
但在暗处,弓弦被悄悄拉紧,火把被浸入油桶,刀锋出鞘三寸。
西侧水门的绞盘旁,那名中军司马搓着手,不时看向沙漏。他身旁站着两名亲信,三人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
“司马,时辰快到了。”一人低声道。
“嗯。”中军司马深吸一口气,“记住,门开后立即发信号。然后我们按计划从东门撤,海边有船接应。”
“雷帅那边……”
“他活不过今夜。”中军司马的眼中闪过狠厉,“等‘神卫’入寨,第一个杀的就是他。还有那个刘仁轨、张巡……一个不留。”
他们没有注意到,头顶的横梁上,张巡正屏息伏在那里,右手按在刀柄上。更远处的阴影中,还有五名弩手,箭头瞄准了他们的后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