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把图纸摊在花房工作台上，手指按在电机尺寸那栏。
他抬头看苏瑶，“步进马达今天就能装，但授粉时间不能等。”
苏瑶正在检查三株主栽植株的花序。她用镊子轻轻拨开花瓣，露出里面淡黄色的雄蕊和中央微凸的柱头。
“自然授粉只成活三成。”她说，“错过这轮，下批种子要晚三十天。”
苏晨点头，转身去工具间。五分钟后他回来，手里拿着两支改装好的毛刷。刷毛剪短了一半，铜丝缠在笔杆上，末端弯成小钩。
他把一支递过去，“试用这个。”
苏瑶接过，指尖试了试刷毛弹性。她没说话，直接走到第一株前。
花房里湿度调到了六十五，补光灯开着，光线偏暖。她左手拿起放大镜支架，右手执刷，先轻点雄蕊，再缓缓移向雌蕊。动作很慢，手腕没抖。
苏晨站在旁边看着。
她做完一朵，转头说：“你来。”
他接过刷子，照着刚才的动作试。第一下太重，花蕊被带歪了。
苏瑶伸手扶正花枝，“别压。刷毛碰上去就收。”
他重新蘸粉，这次轻了些。
两人开始分工。苏晨采粉，苏瑶授粉。每完成一株，他在标签纸上写编号、时间、操作人，贴在花盆边缘。
第三株做到一半时，苏晨额角出了汗。他抬手擦了一下，镜片起雾。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干净，再戴上。
苏瑶递来一块干毛巾，“擦脸。”
他接过来，擦完又还回去。
花房温度维持在二十三度，空气不流通，呼吸声能听见。
他们没再说话，只偶尔交换位置。苏晨负责左边两株，苏瑶负责右边一株加中间那株的高处花序。
到下午三点，全部开放花朵完成授粉。一共四十七朵。
苏瑶拿出相机拍照。她拍完正面，又拍侧面，最后拍柱头特写。
苏晨把玻璃罩一个个盖上去。罩子内壁有轻微水汽，不影响观察。
她调出上次自然授粉的照片对比。那些没授粉成功的花已经发黄，花瓣边缘卷起。
“坐果率会高。”她说。
他点头，“明天我测一下花粉活性。”
她打开平板，调出《植物培育日志》，新建一页，输入今日数据：
- 授粉方式：人工毛刷
- 操作人：苏瑶、苏晨
- 总花朵数：47
- 成功率预估：70%
- 备注：刷毛需每日更换，铜丝连接处易松动，明日加固
输完，她按下保存。
苏晨蹲在地上整理刷子。他把两支毛刷并排放在托盘里，用酒精棉片擦刷毛根部。
“弹簧缓冲的事，我想好了。”他说，“不用换电机，就在刷杆里加一段压缩簧，控制下压力度。”
她看着他操作，“材料够吗？”
“够。废料箱里有旧钟表弹簧，硬度合适。”
她起身去药柜，取出一小瓶硼酸溶液，“授粉后防霉用。喷一次就行。”
他接过瓶子，拧开盖子，往喷壶里倒了十毫升。
她拿过喷壶，走到第一株前，对着花序底部轻按两下。
水雾散开，落在叶片上，没滴下来。
他接着处理第二株。
喷完三株，她合上药柜门。
苏晨把喷壶放回原位，顺手把托盘里的刷子收进密封盒。盒盖上有编号标签：A-289-1。
她打开温控面板，把湿度调回六十，关闭部分补光灯。
红光亮起，照在花叶上，颜色变深。
他坐在小凳上，从口袋掏出一张纸，画了几笔。是刷杆内部结构草图，标了弹簧安装位置和限位卡槽。
她走过去看了一眼，“明天做出来，我下午验收。”
他折好纸，放进胸前口袋。
她摘下口罩，呼出一口气。镜片上浮起一层白雾，几秒后散开。
他低头检查刷毛磨损情况，用指甲刮了刮毛尖，“明天换新刷毛。”
她点头，“先休息吧。今天做得很好。”
他没起身，继续看着刷毛，“我试试加个弹簧缓冲。”
她没答话，转身去清洗放大镜支架。水流冲过金属架，发出细响。
他把草图拿出来，铺平，用铅笔在弹簧位置画了个圈。
她擦干支架，放回工具架。
他合上草图，塞回口袋。
她走到工作台前，打开日志系统，把刚才拍的照片批量上传。进度条走到百分之百，弹出提示：上传成功。
他起身，把密封盒放进恒温柜，设定温度为十八度。
她关掉主灯，只留角落一盏红灯。
花房暗下来，只有红光映着叶片轮廓。
他拉过一张折叠椅，放在工作台边，坐下。
她拿出记录本，翻到新页，写下标题：《授粉操作手册（初稿）》。
他从柜子里取出备用刷毛，拆开包装，一根根摆好。
她写第一行：工具准备——细毛刷两支，放大镜支架一套，酒精棉片若干……
他数完刷毛，共十二根。他挑出六根，放进小铁盒，盖上盖子。
她写第二行：操作流程——采粉动作幅度不超过三毫米，授粉时刷毛与柱头接触时间控制在一至两秒……
他打开手机，调出步进电机参数表，对照草图核对电压和转速匹配度。
她写第三行：失败识别——柱头无花粉附着、花瓣三小时内萎蔫、花序基部出现褐斑……
他看完参数，锁屏，把手机放回口袋。
她合上本子，抬头看他，“明天早上八点，一起看第一批反应。”
他点头，“好。”
她起身，把本子放进抽屉，拉严。
他站起来，把铁盒放进工具包，拉上拉链。
她走向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没开门。
他站在工作台边，看着那三株植物。
红光下，花苞微微鼓起。
她没回头，“灯我关了。”
他应了一声。
她按下开关。
红光熄灭。
黑暗中，他听见自己呼吸声。
她没动。
他也没动。
门外监控屏幕亮着，显示花房内无异常。
她松开把手，转身回来，从包里取出一支新记号笔，在工作台边缘写了四个字：
授粉区·限两人
笔迹干得很快。
他看着那行字，伸手摸了摸。
她收拾好记录本，放进背包。
他背上工具包，站直。
她走到他身边，停下。
他侧身让开通道。
她走出去，反手关门。
咔哒一声。
门锁落定。
他站在原地，没跟出去。
她没回头。
他低头，看见自己鞋尖沾了一点花粉，淡黄色，擦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