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里透出的光落在地上,我停下脚步。
实验室的灯还亮着。苏瑶坐在操作台前,背影没动。她面前摆着三个水样瓶,标签写的是昨天、前天和三天前的净化出水。显微镜镜头对着中间那瓶,屏幕上是缓慢移动的小点。
“还没睡?”我走近几步。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手指点了点屏幕。“你看这里。”
我凑过去。那些小点不是杂质,是活的东西,在视野里扭动,成对分裂,数量比上次检测多了近一倍。
“这不是黏液能滤掉的。”她说,“活性炭也没用。”
我立刻调出后台记录。最近七次水质报告里,ph值稳定,浊度达标,但微生物栏从“未检出”变成了“微量”。系统没有报警,因为没超阈值。但她做了深度采样,才抓到这些。
“它们耐酸。”她把一份对比图推过来,“普通细菌在ph4以下活不了多久,可这些,繁殖速度反而快了。”
我盯着图像。这种形态像变形杆菌,但外壳更厚,运动方式也不同。如果进入人体,可能引发肠炎,甚至败血症。现在大家喝的水都经过煮沸,暂时安全,可一旦停电,净化系统停转,风险就会爆发。
“得控制住。”我说。
她点头。“我们做培养实验,看能不能找到压制它们的菌种。”
我拆了两个报废的恒温箱,拼成一个大空间,加装过滤风机,做成简易培养舱。苏瑶用植物根系提取物配了五组培养基,浓度递减。我们在无菌环境下把水样接种进去,每六小时拍照记录。
第一天,高浓度组的有害菌被杀了一半,但培养基表面开始发灰,有真菌污染。
“空气没处理干净。”我看进气口,“得加一道过滤。”
我在入口接了hEpA滤网,工具高温蒸了二十分钟再用。第二天重新接种。
这次用了封闭操作台。我们戴手套,穿防护服,动作放慢。苏瑶划线涂布时手很稳,每一皿的量都一样。
第三天,低浓度组的有害菌还在长,中等浓度的开始被压制。有一组培养基上出现了圆形小斑,边缘整齐,颜色偏白。
“这是什么?”我拍下来放大。
“可能是益生菌。”她取样做革兰氏染色,“如果是乳酸杆菌类,有可能竞争营养,挤占它们的生存空间。”
我们分了两班守着。她白天盯数据,我晚上接替。每隔四小时记录温度、湿度和菌落变化。吃的饭是轮换着去拿的,谁也不离太远。
第五天,那组编号Y-7的培养皿最干净。有害菌几乎看不见了,而那种白色菌落铺满了整个平面。
“它长得很快。”我把图像导入电脑,“而且只在这种酸性环境下活跃。”
她做了一次对抗实验。把有害菌和Y-7混在一起培养。二十四小时后,有害菌数量下降了九成。
“就是它了。”她说。
我们给它起名叫“清源菌”。接下来要让它进净化系统。
直接倒进去不行,水流会冲走它。我做了个二级反应舱,里面塞满多孔陶瓷环,让菌附着在上面。水从外面流过,接触时间足够长,又能避免堵塞。
她写了说明文档,录了视频。画面对比清晰:左边是普通净化水培养皿,两天后长出杂菌;右边是加了清源菌处理的水,四十八小时后依然干净。
第六天下午,林越来了一趟。他看完视频,问:“安全性确认了吗?”
“做过三轮测试。”她说,“不产毒,不溶血,对常见抗生素敏感。就算误入血液,也不会造成感染。”
他点头。“试运行一天,没问题就正式接入。”
第七天早上,新系统启动。水流经反应舱,缓缓推进。我们每隔两小时采样一次。
第一次检测结果出来,无致病菌。
第二次,水质总菌数低于标准值。
第三次,连杂菌都没了。
显示屏跳出绿色字样:水质合格。
她靠在椅背上,摘下护目镜。眼睛有点红,但眼神亮着。
“终于。”她说。
我把数据上传主控系统,标记为“生物净化模块V1”。苏晨这个名字不在运维名单上,但我把自己的权限设成了协管。以后他可以远程查看状态。
她喝了口水,纸杯捏在手里。
“下次得提前做预防。”她说,“不能等出了问题再追。”
我翻出环境样本记录。土壤、空气、旧水箱内壁……还有很多地方没筛过。也许别的菌种也能用。
“我可以做个库。”我说,“把所有本地菌都存起来,分类编号。万一再出新情况,不用从头找。”
她看着我,笑了下。“你越来越像研究员了。”
我低头看手里的记录本,写了七天的数据,页角都有折痕。以前我觉得机械才是实在的东西,修好一台发电机,换一根水管,都能看见结果。但现在我知道,有些战斗发生在眼睛看不见的地方。
屏幕上的“水质合格”一直亮着。
她打开新文档,标题是《长期水源安全管理草案》。第一条写着:建立月度微生物筛查机制。
我站起身,去拿备用滤芯。反应舱需要定期检查,陶瓷环半年换一次。我列了个清单,准备交给林越审批。
她忽然说:“等等。”
我回头。
她指着监控画面。“你看出水口那里。”
我走近。水流平稳,但靠近管壁的位置,有一丝极淡的絮状物飘过。
“刚才没有。”我放大画面。
那东西一闪就没了。
她立刻取出新的采样瓶,接了一管水,放进显微镜。
我站在她身后等着。
她调整焦距,看了一会儿,没说话。
我问:“怎么了?”
她把手移开,屏幕亮着。视野中央,几个微小的颗粒正在缓慢旋转,表面覆盖着细毛一样的结构。
“不认识。”她说,“但它们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