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摘下耳机,把录音室的门轻轻带上。
助理站在外面等我,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采访组那边来消息了,说准备好了,等你过去。”
我点点头,接过她递来的水。瓶身有点凉,握在手里很踏实。我拧开喝了一口,喉咙不干了,说话的声音也清楚了些。
“时间还够。”我说,“走吧。”
车子停在楼前,关毅没来接我。我知道他是有意避开。这种场合,他觉得我该自己面对。车窗摇下来,风吹在我脸上,我把手搭在窗沿上,指尖能感觉到风的流动。
采访安排在一间小演播厅里,不大,灯光也不刺眼。记者坐在对面,面前摆着话筒和笔记本。她抬头看见我进来,笑了笑,示意我坐下。
“不用紧张。”她说,“就当是聊天。”
我没有回答,只是坐了下来。椅子是软的,坐下去的时候身体松了一下。我看着她打开录音笔,按下开始键。
“我们从最近的新歌说起吧。”她开口,“听说这首歌是你在调养期间想了很久才定下来的?”
我点头。“那段时间不能工作,只能休息。人一静下来,就想得多了。”
“都想了什么?”
我想了想。“以前总觉得自己要跑得更快,唱得更好,才能对得起所有人。后来发现,其实他们只是希望我好好活着。”
她说:“这句话写进了你的日记里?”
“写了。”我说,“但我不是只写给自己看的。现在我也愿意说出来。”
她顿了顿,换了问题。“你提到‘所有人’。这其中,有没有特别想感谢的人?”
我看着她。“有。”
声音不大,但我说得很清楚。“我的养父母,他们收留了一个没人要的孩子,用一辈子去爱她。他们从没要求我回报什么,可我一直想证明,我不辜负他们的付出。”
她问:“那你现在觉得,你做到了吗?”
“我不知道算不算做到。”我说,“但我终于敢停下来,不再怕被人落下。这本身就是他们给我的东西——安全感。”
她记下几句,又翻了一页笔记。“我们知道,你和生母的关系曾经很复杂。这段时间,你们有联系吗?”
我沉默了几秒。“有。她给我发过一条语音,说她在听我唱的一首老歌。那是我小时候常哼的调子。她记得。”
“你听了以后呢?”
“我哭了。”我说,“不是因为感动,是因为突然明白,有些感情不会因为错过就消失。它只是藏起来了,等你愿意听的时候,它才会出声。”
她轻轻点头,没有打断。
“我不是怪过她吗?”我继续说,“当然怪过。二十多年不见,一句对不起补不回那些年。可是当我躺在家里休息的时候,我开始想,她当年做那个决定,是不是也痛得说不出话。”
“你现在原谅她了?”
“不是原谅。”我说,“是理解。我和她之间有过恨,也有过伪装。但现在我们都选择了真实。这就够了。”
她换了个方向。“说到真实——外界对你和关毅的关系也有很多猜测。你们在一起很久了,但他一直没公开回应过什么。你介意吗?”
我笑了下。“他不是不说,是他知道,有些事不需要向全世界解释。我们在私下早就说清楚了。他在医院守着我打点滴,在我录不出歌的时候陪我一遍遍听小样,在我最不想见人的时候,把我从房间里拉出来晒太阳。”
“所以你是说,他在行动里说了所有的话?”
“对。”我说,“他不用站在这里替我回答问题。因为他早就在做了。”
她合上本子,语气轻了些。“最后一个问题。你经历了这么多,身份变了,生活也变了。你还记得最开始那个自己吗?就是还没被发现、还在送快递的那个姜美丽?”
我记得。
那天我穿着蓝色工装,背着包爬六楼。楼梯间灯坏了,我摸黑往上走。手里拎着的餐盒还热着,客户催得急,我没敢耽搁。走到五楼时摔了一跤,膝盖破了,饭洒了一半。我蹲下来捡盒子,眼泪掉在地板上,没敢哭出声。
后来我在路边坐着,把剩下的饭吃了。那是我自己的晚饭。
“我记得。”我说,“她很累,但她没放弃。她相信只要坚持,总会有人听见她的声音。我现在站在这里,就是因为她没放手。”
演播厅安静了一会儿。
记者放下笔。“谢谢你今天说得这么坦白。”
我没有起身。“这些话我一直想说。以前不敢,怕说错,怕被曲解。现在我觉得,如果我不说,别人就永远不会知道真实的我是什么样子。”
她看着我,眼神认真。“我相信很多人会因为你今天说的话,重新认识你。”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水瓶,瓶身上有我手指留下的印子。我把它放在桌上,站了起来。
“我只是想做个诚实的人。”我说完,转身走出门。
走廊很安静,只有我的脚步声。拐角处站着一个人,靠在墙边,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是关毅。
他没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我走到他面前,他把杯子递给我。还是温的。
“讲完了?”他问。
“讲完了。”我说。
他点头,陪我一起往电梯走。途中手机震了一下,我没去拿。他知道我不想去看。
电梯门打开,我们走进去。数字一层层跳上去。到一楼时,门开了,外面站着几个工作人员,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
“姜老师。”
我冲他们点头,走出去。阳光照在脸上,不刺眼。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然后迈步往前走。
关毅跟在我旁边。
走到车边时,我停下,从包里拿出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写着一句话:
“我不是为了被喜欢才活着,我是为了能真心说出这些话,才走到今天。”
我合上本子,放进包里。
拉开车门的时候,我听见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回头,是个年轻的女孩,手里抱着一叠纸,像是刚做完记录。
她跑过来,脸有点红。“姜姐……我能,能跟你合张影吗?就一张。”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
她高兴地站到我旁边,把头轻轻靠过来。我伸手搂住她的肩膀。相机闪了一下。
照片拍完,她退后一步,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忽然小声说:“谢谢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也是从小地方来的,一直觉得自己不够格。但今天听了你讲的,我觉得……也许我也可以试试。”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把手放在她肩上,轻轻捏了一下。
然后我转身上车,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