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氛围尚未完全消散，汉东省政府大楼已恢复了高速运转的节奏。
赵达功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略带紧迫的气息。
常务副省长李国华应召而来，手中拿着几份关于新年经济工作开局情况的简报。
“国华同志，坐。”
赵达功示意他坐在会客沙发上，
自己也从办公桌后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
“新年新气象，各项工作都要抓紧。
今天找你来，是想重点议一议今年全省的审计工作。”
李国华略微一怔。
新年伊始，通常各级政府的工作重心都在部署全年经济指标、推动重大项目开工、招商引资上，
审计工作虽然重要，
但一般会有相对固定的年度计划和安排，
很少在开年就被省长单独提出来作为首要议题研究。
“审计工作？”李国华翻开自己的笔记本，
“赵省长，今年的审计项目计划草案，审计厅正在按程序制定，通常会在三月左右报省政府常务会审议。
您有什么新的指示？”
赵达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手中的文件夹递给李国华：
“你看看这个，是公安厅移交丁义珍案时附带的部分经济问题初步梳理摘要，
仅限于我们两个人掌握。”
李国华接过文件，快速浏览起来。
越看，李国华的脸色越是凝重。尽管只是摘要，
但丁义珍在土地审批、工程发包等领域收受巨额贿赂的触目惊心的金额和手法，
以及其中隐约透露出的制度漏洞和监管缺失，
让他这个现在主管发展改革、财政等工作的常务副省长感到脊背发凉。
“一个副市长，就能搞出这么大窟窿，牵扯这么多项目和企业……”
李国华放下文件，语气沉重。
“是啊，”赵达功面色严峻，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
“这绝对不仅仅是一个丁义珍的个人堕落问题。
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过去某些发展阶段，
特别是过度依赖土地财政、大规模城市开发时期，
在土地资源交易、国有资产运营、重大项目投资等重点领域和关键环节，
可能普遍存在的风险隐患和管理漏洞。
权力寻租的空间，往往就在这些地方滋生。”
赵达功看向李国华，目光如炬：
“丁义珍现在移交给纪委了，以他的精明和处境，为了保命或者争取‘立功’，
必然会竹筒倒豆子，把他知道、接触过、甚至只是听说过的问题都交代出来。
可以预见，这份名单和涉及的问题，只会越来越多，牵扯面会越来越广。”
李国华立刻明白了赵达功的担忧：
“赵省长您的意思是，如果等到丁义珍在纪委那里把什么都交代清楚了，相关问题彻底曝光，
我们再被动地去查、去处理，
那时候引发的震动和连锁反应会非常大？
可能会影响当前的招商引资环境和干部队伍士气？”
“没错！”赵达功肯定道，
“我们不能坐等纪委的审查结果出来再行动，那样太被动了。
到时候，一个问题牵扯一串人，一个案子影响一片区域，
外界会怎么看我们汉东的营商环境？
投资者会不会觉得这里水太深、太乱？
正在热火朝天干事业的干部们，
会不会人人自危、缩手缩脚？”
赵达功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李国华，声音沉稳而坚决：
“所以，我们必须主动出击，但方式要讲究。
大规模的、针对个人的纪律审查，现在不宜铺开，那会搞得人心惶惶。
但是，开展一次全省范围内的、覆盖重点领域的专项审计，
却是一个合情合理、常规性的工作抓手。”
赵达功转过身，思路清晰地道出计划：
“我的想法是，立即部署，由你牵头，省审计厅具体负责，组织精干力量，
在二季度之前，对全省重点国有企业，特别是涉及房地产、基础设施建设、资源开发的、
各市的重大土地出让项目、政府主导的重大投资项目、以及财政专项资金使用情况，
进行一次集中、深入的专项审计调查。”
“这次审计的目的，”赵达功强调，“不是要整谁，不是要搞运动。
而是要‘排雷’和‘体检’。 通过专业的审计手段，
把问题发现在早期，把漏洞暴露在明处。
对于审计发现的共性问题、制度漏洞，及时完善规章，堵塞漏洞；
对于一般性的管理不规范、程序不严格问题，督促相关单位立即整改；
对于确实发现的重大违纪违法线索，则按程序移交纪委监委。”
赵达功走回沙发前，看着李国华：
“这样做有几个好处：
第一，省政府主动作为，我们可以先行掌握主动权。
在丁义珍案可能引发的更大风波到来之前，
我们先把自己的底数摸清，把能解决的问题解决掉，
展现省政府规范管理、防控风险的决心和能力。
第二，方式温和，震动较小。
审计是法定监督手段，年年都有，相关企业、有关部门都有心理准备，不会引起过度恐慌。
第三，保护干部，促进发展。 让有小毛病的干部有机会及时纠正，避免小错酿成大祸；
也让广大想干事、能干事的干部知道，只要依法依规、干净做事，省政府是保护和鼓励的。
审计发现问题，是‘治病’，目的是让肌体更健康；
而等到纪委介入，性质就不同了，那是‘动手术’，
伤筋动骨，对发展环境的伤害更大。”
李国华听完，心中豁然开朗，不禁佩服赵达功考虑问题的周全和深远的政治智慧。
这确实是一步高棋，
既回应了丁义珍案暴露出的严峻问题，
又没有采取可能引发震荡的激烈手段，
而是用相对专业、温和的审计方式提前排险，
为可能到来的更深层次整顿做准备，同时稳住当前发展的大局。
“赵省长您考虑得非常周全，深远！”
李国华由衷地说，“我完全同意。与其被动等待问题爆发，
不如主动进行风险排查和制度修复。
开展这样一次专项审计，正当其时。
我回去立刻召集审计厅和相关部门的同志研究，
尽快拿出一个具体实施方案，争取本周内启动。”
“好！要快，也要稳妥。审计队伍要选可靠的，纪律要严明，目标要明确。”
赵达功叮嘱道，“审计结果要实事求是，分类处理。
总的原则是：通过审计，发现问题，堵塞漏洞，规范管理，促进经济发展，
保护大多数干部干事创业的积极性。
具体方案出来，我们上政府党组会讨论通过。”
李国华领命，正准备起身离开，
赵达功却抬手示意李国华稍等：
“还有另一件事，也是关于今年经济发展的新思路，
需要和你，还有耕野同志一起议一议。”
赵达功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分管农业的副省长林耕野的办公室：
“耕野同志吗？现在有空的话，请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有点关于农业和区域发展的事情，我们和国华同志一起碰个头。”
不一会儿，林耕野也到了。
林耕野是个技术型干部出身，长期在汉东省农业系统工作，作风务实。
三人重新落座。赵达功开门见山：
“国华同志，耕野同志，今天把你们两位请来，
是想探讨一下我们汉东省北部几个以农业为主的地级市，
未来的发展路径问题。”
赵达功展开一张汉东省地图，指着北部区域：“像宿豫这几个市，传统上就是农业大市。
由于耕地保护红线、地理位置和生态承载力限制，发展大规模重化工业、承接高耗能产业转移，既不现实，也不符合绿色发展的要求。
过去主要靠传统种植业和少量资源型产业，
经济增长乏力，财政压力大，劳动力外流也比较严重。
如何破解这个困局，培育新的增长点，是我们必须面对的问题。”
林耕野对此深有感触：“赵省长说得对。
这几个地方，农业基础好，但传统大田作物效益低，农民增收困难。
我们也一直在探索转型，比如发展设施农业、特色种植，但受制于市场、技术、尤其是物流仓储这个瓶颈，一直难以形成规模和品牌效应。
高品质的蔬菜水果，种出来了，运不出去，
或者运出去成本太高、损耗太大，
到头来还是不赚钱。”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赵达功接过话头，“我最近也在思考，我们是否可以把思路打开一些。
不单纯就农业谈农业，而是把生态农业、观光农业、休闲旅游结合起来，打造‘农业+’的复合业态。
让农田变景观，让农产品变礼品、变体验品。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必须有一个强大的、高效的、覆盖城乡的现代物流体系，
特别是冷链物流体系作为支撑。
没有这个，再好的农产品也走不远，卖不上价。”
林耕野点头，但眉头紧锁：
“赵省长，这个道理我们懂。可是建设大型现代化仓储物流中心，特别是配套冷链设施，投资巨大，技术要求高，运营管理复杂。
以北部这几个市的财力，单独建设力不从心；
如果省里直接投资，也存在重复建设和后期运营效率的风险。
而且，物流不仅仅是建仓库，
还需要成熟的运输网络、稳定的货源、专业的管理团队，这是一个系统性的工程。”
赵达功脸上露出一丝成竹在胸的微笑：
“耕野同志不愧是专家，点出了问题的核心——系统性、专业性和市场性。
我们政府可以引导、规划、支持，但不能大包大揽，更不能建成‘晒太阳’的政绩工程。
所以，我在想，我们能不能换一种思路，
借力发展，借船出海？”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宿豫市的位置停留：“你们看宿豫市，它地处我们北部几市的中心位置，
交通枢纽地位正在提升，
而且有一个我们汉东独特的优势——它是国内目前最大的电商平台之一，
‘帝西购’的创始人兼董事长刘帝西的老家。”
“帝西购？”李国华眼睛一亮，
他主管经济，对这个依托互联网迅速崛起、如今已涵盖电商、物流、金融、科技等多个领域的巨头企业自然非常熟悉。
“刘帝西是宿豫人，这几年对家乡也有不少公益捐赠和投资意向，但大的产业项目还没落地。”
“对！”赵达功用手指点了点宿豫市，
“我们能不能主动出击，与‘帝西购’集团洽谈合作，在宿豫市共同投资建设一个大型的、现代化的、智慧化的区域物流枢纽中心？
这个中心，不仅仅是仓库，而是集仓储、分拣、包装、冷链、配送、数据服务、供应链金融于一体的综合性物流平台。”
赵达功的构想越来越清晰：
“由‘帝西购’出资金、出技术、出管理、出现成的庞大物流网络和客户资源；
我们省里和宿豫市提供土地、政策支持、配套基础设施，
并负责协调组织北部几个农业市的优质农产品、特色商品资源向这个中心聚集。
这样一来，我们几乎是以最小的财政投入，一举解决了北部地区现代农业发展最关键的物流瓶颈！”
李国华已经完全跟上了赵达功的思路，兴奋地补充道：
“不仅如此！这个物流中心一旦建成，依托‘帝西购’覆盖全国的物流网络和电商平台，
我们汉东北部的优质农产品，比如绿色蔬菜、特色水果、有机粮食、乃至手工艺品，
就可以迅速、低成本地卖到全国！特别是我们汉东南部与沪市接壤，
沪市及长三角地区对高品质、有特色的农产品需求巨大，价格承受力也强。
这等于为我们北部的农业打开了最具价值的市场通道！
同时，‘帝西购’的物流体系还可以反哺地方，
带动宿豫乃至整个北部地区的物流产业升级，
吸引配套企业落户，创造就业。”
林耕野也被这个大胆而巧妙的构想打动了，思考着说：
“这确实是一条捷径。‘帝西购’有成熟的冷链物流技术和运营经验，
有庞大的数据系统可以指导种植和销售，
他们的品牌效应也能为我们农产品背书。
而且，这种市场化合作模式，避免了政府大包大揽的风险，
中心建成后的运营效率和市场适应性会更高。但是……”
他提出务实的问题：
“这么大的合作项目，涉及企业战略投资、地方经济发展、多个市之间的协调，谈判会非常复杂。
‘帝西购’虽然是刘帝西创办，但它已经是公众公司，投资决策需要考量商业回报。
我们如何能说服他们，将这个重要的区域性物流枢纽放在宿豫，并投入重资？”
赵达功显然已经深思熟虑：
“所以，这不仅仅是一个农业项目，更是一个区域经济发展战略项目。
我们要给‘帝西购’画的，不仅仅是一个物流中心的饼，
而是一幅‘智慧供应链+特色产业带+区域消费中心’的蓝图。”
他具体阐述道：“第一，我们可以承诺，以省政府的名义，将北部几市定位为‘汉东绿色生态农业产业带’，进行统一规划、品牌打造和政策扶持，确保有持续、稳定、高质量的货源供给物流中心。
第二，宿豫市乃至省里，可以在土地、税收、基础设施建设等方面给出最优惠的条件，降低企业前期投入和运营成本。
第三，我们可以探索更深入的合作模式，比如数据共享，利用‘帝西购’的消费大数据指导我们调整农业种植结构；
再比如共同设立农产品品质标准，打造‘汉东优品’区域品牌。
第四，这也是刘帝西回报家乡、提升个人和企业社会形象的一个绝佳载体，有情感纽带加成。”
赵达功最后拍板：“这件事，光靠宿豫市或者农业厅去谈，分量不够。
我的想法是，由国华同志你牵头，耕野同志配合，
带上宿豫市的市委书记、市长，以及省发改委、商务厅、农业农村厅的负责同志，
组成一个高规格的洽谈工作组，尽快去一趟帝都，直接与‘帝西购’集团高层进行对接洽谈。
把我们的诚意、规划和优势讲清楚，倾听他们的想法和需求，
争取把这个项目谈下来，
作为今年我们汉东区域协调发展和农业转型升级的一个标志性项目！”
李国华和林耕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振奋和决心。
这个构想一旦实现，确实能盘活汉东北部的发展棋局，意义重大。
“省长，这个任务我们保证完成！”李国华代表二人表态，
“我们尽快准备，组成专班，研究透彻合作细节和谈判策略，争取尽快成行，拿下这个项目！”
“好！”赵达功满意地点头，
“记住，谈判要务实，要共赢。我们既要展示诚意和优势，
也要尊重市场规律和人家企业的合理诉求，我们不做杀鸡取卵的事。
目标是建立长期稳定、互利共赢的合作关系。
这件事，就拜托你们二位了。”
李国华和林耕野领命而去，步履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