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1931:兵王逆旅

栖霞关下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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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雪崩前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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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胜利的阴影

镜泊湖的冰面在晨光中泛着惨白的光。

陈峰蹲在湖边,用刺刀撬开冰层,掬起一捧刺骨的湖水洗脸。水面上倒映着他满是硝烟痕迹的脸——眼眶深陷,胡茬凌乱,只有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

“队长,统计出来了。”

赵山河踩着积雪走来,脚步声在寂静的林间格外清晰。他左臂缠着绷带,那是三天前伏击日军运输队时留下的伤,伤口已经发黑,但这位铁打的汉子眉头都没皱一下。

“说。”陈峰站起身,水珠从下颌滴落,瞬间凝结成冰。

“咱们这支队伍,原本一百二十七人。打完镜泊湖这一仗……”赵山河的声音顿了顿,“还能战斗的,剩六十八个。重伤员二十三人,轻伤不算。弹药……平均每人不到十发子弹,手榴弹只剩十七颗。”

陈峰沉默地听着。远处,抗联战士们正在打扫战场。雪地上散落着日军的钢盔、步枪、破碎的军旗,还有已经冻成暗红色的血块。十二具日军尸体整齐地摆放在空地边缘——这是那支号称“关东军精锐”的小队,全队四十五人,被陈峰用冰面陷阱和诱敌深入的战术全歼。

以弱胜强。这是抗联成立以来罕见的完胜。

但胜利的代价,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

“鬼子呢?”陈峰问。

“按你的命令,所有尸体都搜过了。缴获三八式步枪三十一支,子弹八百余发,手雷四十二颗,掷弹筒两具,炮弹八发。”赵山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还有……地图,一本密码本,三封没烧完的信。”

陈峰眼睛一亮:“信呢?”

“老烟枪在看。他说有几张纸烧得只剩边角,但有个地名反复出现——‘磐石’。”

磐石。

陈峰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地名。1937年的东北,磐石县位于吉林南部,是连接南满铁路和长白山根据地的重要节点。如果日军在那里有特殊动作……

“让老烟枪把能辨认的内容都整理出来。地图和密码本,等苏明月同志从北平回来,交给她通过地下电台发往延安。”陈峰说着,目光扫过营地。

临时营地设在一片红松林中。战士们用树枝和缴获的日军雨披搭起简陋的窝棚,重伤员躺在铺着干草的窝棚里,几个轻伤员正在用雪水煮着为数不多的炒面。炊烟在林中袅袅升起,很快就被寒风吹散。

林晚秋从伤员区走出来。她穿着臃肿的棉袄,外面罩着白大褂——那是半年前从沈阳教会医院带出来的,如今已经洗得发白,袖口和胸前满是血渍。她走到陈峰面前,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疲惫却依然清秀的脸。

“三个重伤员情况稳定了,但需要消炎药。王铁柱的腿……”她声音低沉,“可能要截肢。没有麻药,没有手术器械,我只能用烧红的刺刀……”

“你做决定。”陈峰打断她,握住她的手。那双曾经纤细的手如今粗糙开裂,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血污。“晚秋,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林晚秋摇摇头,眼圈泛红:“如果我西医再学得好一些,如果我能搞到盘尼西林……”

“这不是你的错。”赵山河瓮声瓮气地说,“要怪就怪小鬼子,怪这该死的世道!”

陈峰松开林晚秋的手,转向赵山河:“老赵,派出侦察小组了吗?”

“派出去了。二狗带三个人往敦化方向,山猫带两个人往宁安。按你的吩咐,重点关注日军大规模调动迹象,特别是……”赵山河压低声音,“化学武器部队。”

三天前的那场伏击战中,陈峰在日军小队长的尸体上发现了一个防毒面具,面具内侧用日文写着“特殊气象部队配属”。这个细节让他警觉——按照历史,日军在东北确实部署了化学武器部队,代号“516”,但真正大规模使用是在全面抗战爆发后。

难道时间线提前了?

还是说,自己的出现已经改变了历史的某些轨迹?

“队长!队长!”

呼喊声从林外传来。一个年轻战士连滚带爬地跑进营地,正是侦察兵二狗。他满脸惊恐,棉帽歪斜,胸口剧烈起伏。

“慢点说。”陈峰按住他的肩膀。

“鬼、鬼子……大批鬼子!”二狗喘着粗气,“敦化方向,至少一个大队!有骑兵,有炮兵,还有……还有十几辆铁皮车,上面架着铁管子!”

“装甲车?”陈峰心头一沉。

“对!就是那玩意儿!他们在敦化城外集结,看样子是要进山!”

陈峰迅速计算。一个日军大队约1100人,加上骑兵中队、炮兵小队、装甲车分队,这已经远远超过“讨伐”抗联小部队的规模。除非……

“他们的方向?”陈峰问。

“看路线,是朝镜泊湖来的!”二狗的声音发颤,“队长,咱们刚打完仗,伤员这么多,打不过啊!”

营地里的战士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齐刷刷投向陈峰。那一张张年轻的、苍老的、满是冻疮的脸上,有恐惧,有决绝,也有茫然。

陈峰环视众人。六十八个还能战斗的战士,二十三个重伤员,弹药匮乏,粮食只够维持三天。而敌人是一支装备精良的机械化部队。

“老赵。”陈峰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十个手脚利索的,跟我去前面看看。晚秋,组织轻伤员协助重伤员转移,按三号方案,往老黑山密营撤退。”

“那你呢?”林晚秋抓住他的胳膊。

“我需要确认敌人的规模和意图。”陈峰看着她,“放心,只是侦察,不会硬碰硬。”

“你每次都这么说。”林晚秋咬着嘴唇,最终还是松开手,“……活着回来。”

陈峰点点头,转向赵山河:“挑人,五分钟准备。”

二、雪原上的铁流

镜泊湖往北二十里,有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岗,当地人称“望乡台”。

陈峰带着十一名战士匍匐在山岗顶端的雪窝里。望远镜中,敦化至镜泊湖的山路上,一条黑色的长龙正在缓慢蠕动。

确实是日军主力部队。

打头的四辆九五式轻型装甲车,履带碾过积雪,发出沉闷的轰鸣。车上架着的九二式重机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装甲车后面是两列行军纵队,土黄色的军装在雪地中格外刺眼。刺刀如林,在行进中规律地摆动。

“不止一个大队。”陈峰压低声音,“看队列长度,至少两个步兵大队,加上辅助部队,总兵力可能超过两千五。”

赵山河倒吸一口凉气:“两千五?关东军这是发什么疯?咱们满打满算才一百号人!”

“不是为了咱们。”陈峰缓缓移动望远镜,“看中间那几辆卡车,帆布篷盖得严严实实,车轮压痕很深——载着重物。还有那些戴防毒面具的士兵……”

望远镜的视野里,几辆卡车的车厢缝隙中,隐约可见圆桶状的物体。持枪守卫的士兵都佩戴着全套防化装备,与普通步兵截然不同。

化学武器。陈峰几乎可以肯定。

但目标是哪里?镜泊湖周边并没有大型抗联根据地,只有几个零散的密营。值得动用如此规模的部队和特种装备吗?

“队长,你看那边。”一个战士指向队伍末尾。

陈峰调转望远镜。队伍最后方,几辆敞篷卡车缓缓行驶。车上坐着的人穿着便装,但姿势笔挺,显然是军人。其中一辆车的副驾驶座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让陈峰瞳孔骤然收缩——

佐藤英机。

虽然隔着数百米,陈峰依然能认出那张阴鸷的脸。这个老对手穿着关东军中将军服,正侧头与身旁的军官交谈。半年不见,他似乎更加消瘦,但眼神中的狠厉隔着距离都能感受到。

“狗日的佐藤。”赵山河也认出来了,“阴魂不散!”

陈峰继续观察。佐藤身旁坐着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像是技术人员。还有两个穿着西装、头戴礼帽的中年男人,看气质像是汉奸或伪满官员。

这支队伍太不寻常了。常规讨伐部队不会配备化学武器专家,更不会有佐藤这种情报军官随行。除非……

“他们在找东西。”陈峰喃喃道。

“找什么?”赵山河问。

陈峰没有回答。他的脑海中飞速运转。镜泊湖地区有什么值得日军如此兴师动众?矿产资源?抗日物资?还是……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

“老赵,你还记得三个月前,咱们在宁安救下的那个苏联情报员吗?”陈峰问。

赵山河想了想:“记得,叫伊万的那个大胡子。他说在调查日军在东北的‘特殊设施’。”

“他当时提到过一个词——‘活体实验场’。”陈峰的声音冰冷,“他说日军在背荫河、陶赖昭等地设有秘密研究所,用活人做细菌和毒气实验。但那些地点都已经被抗联和地下党发现并破坏了。”

赵山河脸色一变:“你是说,鬼子要在这里建新的……”

“不是建。”陈峰盯着山下缓缓行进的队伍,“是转移。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在找一个足够隐蔽、足够大的地方,建立新的实验基地。”

这个推断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如果日军真的要在镜泊湖地区建立细菌战或化学战研究基地,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周边几十个村屯的百姓都将成为实验材料,意味着抗联的根据地会被毒气笼罩,意味着这片白山黑水将成为人间地狱。

“不能让他们得逞。”赵山河握紧步枪,指节发白。

“当然不能。”陈峰收起望远镜,“但硬拼是送死。我们需要计划,需要时间,需要……援军。”

他看向身后的战士们:“撤。回密营,开作战会议。”

三、密营的抉择

老黑山密营隐藏在原始森林深处的一处天然山洞里。

说是密营,其实不过是几个相连的洞穴,洞口用树枝和积雪伪装。洞内阴冷潮湿,但至少能躲避风寒和日军的侦察机。

陈峰回到密营时,转移工作已经基本完成。重伤员被安置在最深处的洞穴,林晚秋正在给王铁柱换药。那个十九岁的战士疼得满头大汗,却咬着木棍一声不吭。

“怎么样?”陈峰走过去。

林晚秋摇摇头,用眼神示意到旁边说话。

两人走到洞穴拐角处,这里相对安静些。

“铁柱的右腿坏死严重,再不截肢,败血症会要了他的命。”林晚秋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需要一把干净的锯子,酒精,缝合针线,还有至少四个壮汉按住他。”

陈峰沉默片刻:“成功率?”

“在没有麻药、没有血袋、没有无菌环境的情况下……”林晚秋苦笑,“三成。但不动手术,是十死无生。”

“你需要多久准备?”

“两小时。我要把手术器械煮沸消毒,还要调配一些草药——老烟枪认识几种能镇痛的山草药,虽然效果有限,但总比没有强。”

“好,两小时后手术。”陈峰做出决定,“我去安排人手。”

他转身要走,林晚秋拉住他:“陈峰,外面的情况……”

“很糟。”陈峰没有隐瞒,“日军两千五百人以上的部队正在向镜泊湖集结,配备装甲车、火炮,还有化学武器。佐藤英机亲自带队。”

林晚秋的手微微一颤:“那我们……”

“不能硬拼,但也不能撤。”陈峰看着她,“如果我的判断正确,日军是要在这里建立毒气实验基地。一旦建成,整个东满地区的抗联和百姓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所以你要打?”林晚秋的声音在颤抖,“用这几十号人,对抗两千五百日军?”

“不是硬打。”陈峰握住她冰冷的手,“是拖住他们,破坏他们的计划,争取时间让抗联主力和其他义勇军部队来援。”

“如果援军不来呢?”

陈峰没有回答。答案两人都心知肚明。

林晚秋忽然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这个一向坚强的女子,此刻肩膀在微微颤抖:“陈峰,我怕。我不怕死,但我怕失去你,怕看到战士们一个个倒下,怕我们所有的牺牲最后都……”

“不会白费。”陈峰用力回抱她,在她耳边低语,“晚秋,还记得我们在沈阳第一次见面吗?你说这个国家需要有人站出来,哪怕只是点亮一点星火。”

“我记得。”

“现在,我们就是那点星火。”陈峰松开她,双手捧住她的脸,“星火可能被风吹灭,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燃烧。因为我们燃烧过的地方,会有人记住,会有人接力。”

林晚秋的眼泪终于滑落。她用力点头:“好。我去准备手术。你……一定要活着。”

“我答应你。”

陈峰转身走向洞穴中央的空地。战士们已经聚集在那里,重伤员也被搀扶着坐起来。昏暗的油灯光线下,一张张面孔肃穆而坚毅。

“情况大家都知道了。”陈峰开门见山,“两千五百日军,装备精良,目标很可能是在镜泊湖建立毒气实验基地。咱们这支队伍,能战斗的六十八人,重伤二十三人,弹药粮食匮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现在,我给大家两个选择。第一,按照原计划往长白山深处撤退,避开日军主力。以咱们对地形的熟悉,存活几率很大。”

“第二呢?”一个年轻战士问。

“第二,留下来。”陈峰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洞穴中格外清晰,“想尽一切办法拖住日军,破坏他们的计划。这个选择,生还的几率……不足一成。”

死一般的寂静。

油灯的火焰跳动,在岩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洞外传来北风的呼啸,像是无数亡魂在哭嚎。

赵山河第一个站起来:“我老赵跟小鬼子打了六年仗,从北大营打到长白山。退?往哪儿退?再退就退到苏联去了!老子选二!”

“我也选二!”老烟枪磕了磕烟袋锅子,虽然里面早已没有烟丝,“五十年前甲午年,小鬼子在旅顺杀了两万人。那时候我就发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跟鬼子干到底!”

“算我一个!”

“还有我!”

“队长,你说怎么打,我们就怎么打!”

一个接一个的战士站起来。重伤员中,有人挣扎着想站起,被身边的战友按住。王铁柱躺在担架上,虚弱但清晰地说:“队长……等我做完手术,我也要打鬼子……”

陈峰感到眼眶发热。他深吸一口气,压住翻涌的情绪。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密营变成了作战指挥室。陈峰用木炭在平整的岩壁上画出镜泊湖地区的地形图,标注出日军可能的行进路线、适合伏击的地点、撤退通道。

“日军主力从敦化来,必经三道关隘。”陈峰指着地图,“第一道,黑风口,地势狭窄,适合埋设地雷和设置狙击点。第二道,老虎嘴,两侧山崖陡峭,可以用滚石。第三道,镜泊湖入口的葫芦口,那里最开阔,但也最适合打阻击战。”

“问题是咱们人手不够。”赵山河皱眉,“六十八个人,分守三处,每处才二十来人,还不够鬼子塞牙缝的。”

“所以不能分兵。”陈峰说,“我们要集中力量,打一场运动战。”

他详细解释计划:

第一步,派小股部队在黑风口袭扰,埋设简易地雷(用缴获的手雷和炸药制作),拖延日军前进速度。

第二步,主力在老虎嘴设伏。这里地形险要,只需少量兵力就能用滚石和火力封锁道路。关键是计算好时间,等日军先头部队完全进入峡谷再动手。

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突袭日军后勤车队。陈峰判断,那些装载化学武器和实验设备的卡车一定在队伍中部,受到严密保护。但如果能在老虎嘴制造混乱,或许有机会趁乱炸毁几辆关键车辆。

“炸毁之后呢?”老烟枪问,“鬼子肯定发疯一样追剿咱们。”

“所以第四步,撤退路线必须精心设计。”陈峰在地图上画出一条曲折的线,“镜泊湖北岸有一片沼泽地,这个季节表面结冰,但冰层很薄。我们把鬼子引到那里,然后用炸药炸开冰面……”

“让鬼子陷进沼泽!”赵山河眼睛一亮,“好主意!”

“但这需要精确的计算和时机的把握。”陈峰严肃地说,“冰层厚度、炸药用量、引爆时间,差一点都会失败。而且我们自己也要从沼泽边缘快速通过,稍有不慎……”

他没有说下去。所有人都明白那个“不慎”的后果。

“队长,我去黑风口。”一个瘦高个战士站起来,他叫李青,原来是猎户,擅长布置陷阱,“给我五个人,我能让鬼子在黑风口磨蹭至少半天。”

“好。李青带五人小组,现在就出发。记住,袭扰为主,不要硬拼,完成任务后按三号路线撤退到老虎嘴汇合。”

“是!”

李青带着五名战士迅速收拾装备,消失在洞外的风雪中。

陈峰继续分派任务:“赵山河,你带二十人,负责老虎嘴的滚石和火力封锁。需要多少炸药?”

赵山河想了想:“老虎嘴两侧山崖我熟悉,东侧有一处岩层松动,只要用炸药在关键位置爆破,就能引发大面积山体滑坡。给我三十斤炸药,我能让半个山坡砸下去。”

“给你四十斤。但必须在日军先头部队完全进入峡谷后才能引爆,早了打草惊蛇,晚了放跑敌人。”

“明白!”

“老烟枪,你带十个机灵点的,混到日军队伍附近,盯住那些装载特殊设备的卡车。一旦老虎嘴战斗打响,你们趁乱接近,用燃烧瓶和炸药破坏车辆。记住,优先目标是那些帆布篷盖得严实的卡车。”

老烟枪咧嘴一笑:“放心,搞破坏我在行。当年在沈阳,我可没少烧鬼子的仓库。”

“剩下的三十三人,跟我作为预备队和突击队。”陈峰说,“我们的任务是在老虎嘴战斗开始后,从侧翼袭击日军指挥系统。如果可能……擒贼先擒王。”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佐藤英机必须死。这个人对我们的了解太深,留着他,抗联今后所有的行动都会面临巨大风险。”

任务分派完毕,战士们开始紧张地准备。检查枪支,磨刺刀,分配弹药,制作简易爆炸物。洞穴里弥漫着硝烟、汗水和决绝的气息。

陈峰走到洞穴深处。林晚秋已经准备好手术区域——一块相对平坦的石板铺着洗净的粗布,旁边的小火堆上煮着手术器械。几个战士按着她的要求,把能找到的所有白酒都集中起来,用作消毒。

王铁柱躺在石板上,脸色惨白,但眼神坚定。

“队长……”他虚弱地说。

陈峰蹲下身:“铁柱,挺住。做完手术,好好养伤。等我们打赢这一仗,回来接你。”

王铁柱艰难地点头:“队长……一定要赢。”

“一定。”

陈峰起身,看向林晚秋。两人目光交汇,千言万语都在那一眼中。最终,林晚秋深吸一口气,戴上用粗布自制的口罩:“开始吧。你们四个,按住他的手脚。老张,把木棍给他咬住。”

手术在简陋到极致的环境下开始了。

陈峰没有再看。他转身走出洞穴,来到洞口。风雪扑打在他脸上,刺骨的寒冷让他更加清醒。

洞外的原始森林在风雪中沉默矗立,皑皑白雪覆盖着山峦,一切都显得那么纯净、宁静。但陈峰知道,这片宁静很快就会被枪炮声打破,被鲜血染红。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开。本子的纸张已经泛黄破损,上面用铅笔记录着一些文字——

1931.9.18 穿越

1931.10 组建义勇队

1932.3 第一次与杨靖宇会面

1933.11 江桥抗战支援

1934.8 与苏联情报员接触

1935.5 林晚秋加入地下党

1936.12 西安事变消息传来

1937.1 镜泊湖连环战

整整五年半了。

从最初小心翼翼地试图“不改变历史”,到后来毅然决然地投身抗战;从一个孤独的穿越者,到成为这支队伍的领导者;从以为凭借现代军事知识就能轻松取胜,到深刻理解这场战争的残酷与复杂……

陈峰合上本子,抬头望天。

灰蒙蒙的天空中,雪花无声飘落。他不知道自己的出现究竟改变了多少历史细节,不知道这场战斗的结局会如何,甚至不知道明天自己是否还能活着。

但他知道一件事:有些仗,必须打。有些人,必须挡。

哪怕只是为了身后洞穴里那些信任他的战士,为了正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王铁柱,为了林晚秋那双满是血污却依然清澈的眼睛。

“队长。”

赵山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已经收拾好装备,背上背着沉重的炸药包。

“都准备好了?”

“嗯。老烟枪那组已经先出发了,他们要从小路绕到日军侧翼。”赵山河顿了顿,“队长,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这一仗……咱们可能真的回不来了。”赵山河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是怕死,只是……只是觉得有点遗憾。还没看到鬼子被赶出中国,还没看到咱们赢的那一天。”

陈峰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赵,你觉得什么是赢?”

赵山河一愣。

“把鬼子赶出东北是赢,把鬼子赶出中国是赢。”陈峰望着远山,“但在我看来,咱们每拖住鬼子一天,每破坏他们一个计划,每让一个百姓免遭毒手,就已经在赢了。”

“因为战争从来不只是战场上杀人。”他继续说,“战争是意志的较量。咱们在这里坚持,就是在告诉鬼子:中国人杀不完,中国土地占不尽,中国人的脊梁压不弯。只要还有一个人站着反抗,你们就永远赢不了。”

赵山河眼睛红了。这个铁打的汉子用力点头:“我懂了。队长,我去了。老虎嘴见。”

“老虎嘴见。”

赵山河带着二十名战士消失在风雪中。

陈峰回到洞穴。手术已经进行到一半,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烧灼皮肉的气味。王铁柱已经昏死过去,林晚秋额头上满是汗珠,双手稳如磐石,正用烧红的刺刀切割坏死的组织。

几个按住王铁柱的战士别过脸,不忍看这残酷的画面。

陈峰没有打扰,只是静静站在洞口阴影处。他知道,林晚秋正在进行的是一场与死神的搏斗,而自己即将带领战士们进行的是另一场搏斗。

都是为了活着。

都是为了赢得活下去的权利。

四、黑风口的獠牙

李青带着五名战士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跋涉了三个小时,终于抵达黑风口。

这里是敦化至镜泊湖的必经之路,两侧山崖高耸,中间一条狭窄的通道仅容两辆马车并行。隆冬时节,山崖上的树木光秃秃的,嶙峋的岩石上覆盖着冰雪,像一张张狰狞的鬼脸。

“就这里。”李青喘着粗气,呼出的白雾瞬间凝结成冰晶。

战士们迅速勘察地形。李青是猎户出身,对山林的了解不亚于对自己的手掌。他很快选定了几个关键位置。

“小虎,你带两个人去东侧山崖,把这两捆手雷埋在那块突出的岩石下面。”李青从背包里掏出用麻绳捆扎的手雷——这是用缴获的日军手雷改造的简易地雷,拉发引信连接着细钢丝。

“记住,钢丝要埋进雪里,离地一寸高,正好绊到人小腿的高度。”

“明白!”

“二牛,你去西侧,看到那棵歪脖子松树没?树根下面有个石缝,把炸药包塞进去。引信要留长一点,等鬼子车队过半再引爆。”

“是!”

李青自己则爬上通道正前方的一处石台。这里视野开阔,能监控整条通道。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缴获的日军望远镜,仔细观察来路方向。

风雪稍歇,能见度好了一些。远处山路上,隐约可见一条黑线在缓慢移动——日军先头部队。

“来得真快。”李青喃喃道。

他估算了一下距离和时间。以日军行军速度,大约四十分钟后就会进入黑风口。而他们布置陷阱至少需要二十分钟。

“加快速度!”他压低声音喊道。

战士们动作更快了。小虎三人已经把二十多枚“绊雷”布置完毕,细如发丝的钢丝在雪地中几乎看不见。二牛也塞好了炸药包,正在小心翼翼地铺设引信。

李青从石台上滑下来,开始布置最后一道陷阱——这也是最残忍的一道。

他在通道最狭窄处,用刺刀在冰雪覆盖的地面上挖出十几个浅坑。每个坑里埋设一枚去掉保险销的手雷,上面覆盖薄木板,再撒上积雪伪装。这种陷阱没有引信,全靠压力触发——只要有人或车辆踩上去,薄木板碎裂,手雷的击针弹出……

“这叫‘地狱之吻’。”李青曾经跟陈峰学过这个名词,虽然他不完全理解,但知道这东西能要人命。

全部布置完毕,已经过去二十五分钟。日军先头部队距离黑风口不到两里地,甚至能听到装甲车引擎的轰鸣。

“撤!”李青下令。

六人迅速从预定撤退路线离开,爬上山崖侧面的一处隐蔽观察点。这里既能俯瞰整个黑风口,又不容易被日军发现。

李青再次举起望远镜。

日军的队伍越来越清晰。打头的是两辆九五式装甲车,车顶的重机枪警惕地转动着。装甲车后面是一个小队的步兵,约五十人,呈散兵队形前进。再往后是骑兵中队,约一百二十骑,马匹在雪地上艰难跋涉。

“只有先头部队。”李青判断,“主力还在后面。”

他示意战士们隐蔽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十分钟后,日军先头部队抵达黑风口入口。

装甲车停了下来。车长从顶盖探出半个身子,用望远镜观察通道。显然,这种险要地形让经验丰富的日军也心生警惕。

一个日军少尉从后面跑上来,与装甲车车长交谈几句,然后挥手示意步兵小队上前探路。

五十名日军步兵分成两组,贴着两侧山崖,小心翼翼地前进。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每一步都踩得极其谨慎。

李青屏住呼吸。

第一个日军士兵踩中了钢丝。

“绊——”

轻微的金属摩擦声被风声掩盖。但下一秒,东侧山崖那处突出的岩石下方,三枚手雷同时爆炸!

轰!轰!轰!

火光和硝烟腾起,岩石被炸得粉碎,大大小小的石块如雨点般砸下。两个日军士兵被当场砸倒,惨叫声在山谷中回荡。

“敌袭!”日军少尉大喊。

步兵小队迅速卧倒,举枪向山崖盲目射击。子弹打在岩石上,溅起一串串火花。

但袭击还没有结束。

西侧山崖,二牛点燃了炸药包的引信。导火索“嗤嗤”燃烧,几秒钟后——

轰隆!

更剧烈的爆炸。歪脖子松树被连根拔起,夹杂着冻土和积雪,形成一道人工雪崩,朝通道倾泻而下。十几个日军士兵被掩埋,只剩下挣扎的手脚露在外面。

“八嘎!有埋伏!”装甲车车长怒吼,“机枪掩护!工兵上前排雷!”

装甲车上的重机枪开始向两侧山崖疯狂扫射。子弹打得岩石碎屑纷飞,但李青等人所在的观察点位置刁钻,完全在射击死角。

工兵小队从后面赶上来。他们手持探雷器,开始在通道中仔细排查。

李青冷笑。这个时代的探雷器只能探测金属,而他布置的“地狱之吻”用的是木制触发板,除非工兵用探针一寸寸地戳,否则根本发现不了。

果然,工兵们很快报告:“少尉阁下,未发现地雷!”

日军少尉犹豫了。眼前这条狭窄的通道,两侧刚发生过爆炸和雪崩,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陷阱?但上级命令是在天黑前抵达镜泊湖建立前哨阵地,时间紧迫。

“装甲车先通过!”他最终下令,“步兵跟在车后,保持距离!”

这是一个稳妥但残酷的决定——用装甲车趟雷。

第一辆装甲车缓缓驶入通道。履带碾过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车上的机枪手紧张地转动枪口,手指扣在扳机上。

李青默默计数。

十米、二十米、三十米……

装甲车驶过了绊雷区,驶过了雪崩区,眼看就要通过最狭窄的那段路。

就在这时,左侧履带压上了一块薄木板。

咔嚓。

轻微的碎裂声。

车内的日军听到了这个声音,但还没反应过来——

轰!

手雷在履带下方爆炸。虽然九五式装甲车底部有装甲防护,但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依然让整辆车剧烈震动。左侧履带被炸断,像一条死蛇般瘫软下来。

“履带断了!”驾驶员惊呼。

装甲车歪斜着停在路中间,彻底堵死了通道。

后面的日军队伍乱成一团。少尉气急败坏地命令工兵上前维修,但在这狭窄的地形中,维修车辆极其困难。更糟糕的是,谁也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陷阱。

李青看了看怀表。从第一声爆炸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日军先头部队被完全阻滞在黑风口,后面的主力部队也陆续抵达,在狭窄的山路上排成长龙。

“第一阶段任务完成。”他对战士们说,“撤,去老虎嘴汇合。”

六人悄无声息地撤离观察点,沿着事先勘探好的小路,消失在茫茫山林中。

身后,日军的怒骂声、工兵的敲打声、伤员的呻吟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交响。

而这一切,只是开始。

五、佐藤的直觉

黑风口的混乱消息,在一个小时后传到了佐藤英机耳中。

他坐在卡车的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车窗外是缓慢行进的日军队伍,由于山路狭窄,整个队伍绵延数里,行进速度如蜗牛爬行。

“报告中佐阁下!”一个传令兵骑马赶来,在车窗外敬礼,“先头部队在黑风口遭遇伏击,损失装甲车一辆,伤亡二十七人。工兵正在抢修道路,预计需要两小时才能通行。”

佐藤睁开眼睛。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两口深井。

“伏击规模?”

“根据前线报告,敌人数量不多,但战术狡猾。使用了地雷、滚石和爆炸物,袭击后迅速撤离,未与我军正面交战。”

“指挥官是谁?”

“这个……尚未查明。但从战术风格判断,很可能是……”

“陈峰。”佐藤替他说了出来。

传令兵低下头,默认了这个判断。

佐藤推开车门,跳下卡车。寒风吹起他的军大衣下摆,他眯起眼睛望向黑风口方向。虽然隔着数里,但仍能看到那里腾起的淡淡烟尘。

“陈峰君,你还是这么喜欢玩小把戏。”佐藤喃喃自语,嘴角竟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这笑容让旁边的军官不寒而栗。他们都知道,这位情报课中佐越是笑得温和,心里的杀意就越浓。

“中佐阁下,是否需要调派部队上山搜索?”一个参谋建议,“敌人很可能还在附近。”

佐藤摇摇头:“不用。陈峰不会留在原地等我们抓。他的目的很明确——拖延时间。”

他走回卡车,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地图铺在引擎盖上。手指沿着敦化至镜泊湖的路线移动,最终停在“老虎嘴”三个字上。

“黑风口只是开胃菜。真正的陷阱,在这里。”佐藤的手指点了点地图,“老虎嘴地势比黑风口更险要,如果我是陈峰,一定会在这里设下重兵。”

“那我们是否绕路?”参谋问。

“绕路需要多走一天,而且其他路线同样可能被设伏。”佐藤收起地图,“不,我们继续前进。但在进入老虎嘴之前,需要做一些……准备工作。”

他招来传令兵:“传令:第一,调派两架侦察机,对老虎嘴及周边五公里范围进行空中侦察。第二,命令炮兵大队提前构筑阵地,一旦发现敌情,立即火力覆盖。第三,让特种气象部队做好随时投入战斗的准备。”

“特种气象部队?”参谋一惊,“中佐阁下,那些武器……还没有经过实战检验,而且国际公约……”

“国际公约?”佐藤冷笑,“在满洲的土地上,大日本帝国就是公约。执行命令。”

“是!”

传令兵骑马离去。

佐藤重新坐回车里,闭上眼睛。但这一次,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陈峰的出现打乱了他太多的计划。从五年前的沈阳开始,这个神秘的中国人就像幽灵一样,始终纠缠着他。佐藤动用所有情报资源调查过陈峰的背景,结果令人困惑——此人仿佛凭空出现,没有过去,没有家人,甚至没有在民国政府或任何派系的档案记录。

但他的战术素养、对日军的了解、对时局的判断,都远超常人。佐藤甚至怀疑过陈峰是不是苏联或英美培养的特工,但这个假设也无法解释很多细节。

最让佐藤在意的是,陈峰似乎总能预知日军的行动。不是一般的情报泄露,而是对整体战略的把握。比如1932年对“满洲国”建立时间的准确预判,1933年对热河战役的关键阻击,1935年对“集团部落”政策的针对性破坏……

“你到底是什么人?”佐藤睁开眼睛,望向车窗外的山林,“陈峰君,这一次,我一定要揭开你的真面目。用你的血,来解答我所有的疑问。”

卡车继续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

两个小时后,黑风口的障碍被清除,队伍恢复行进。但损失的时间再也追不回来,等日军主力抵达老虎嘴外围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

冬季的白山黑水,天黑得特别早。下午四点,太阳就已经西沉,暮色如墨汁般在山林间洇开。

佐藤命令部队在老虎嘴外三里的开阔地扎营。这里地势相对平坦,便于防守,也适合炮兵展开。

营火陆续点燃,像荒野中绽放的诡异花朵。日军士兵在寒风中搭建帐篷,炊事班开始准备晚饭。一切似乎井然有序,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紧张感。

每个人都知道,明天要通过老虎嘴,必然有一场恶战。

佐藤在自己的帐篷里召开作战会议。油灯的光线下,七八个军官围在地图前。

“根据空中侦察,老虎嘴两侧山崖发现多处人工痕迹,但未发现大规模部队集结。”情报官汇报,“不过侦察机也报告,山崖上的积雪有被翻动过的迹象,疑似埋设了爆炸物。”

“陈峰会这么明显吗?”一个大队长质疑,“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善于伪装,不会把陷阱布置得这么容易被发现。”

“也许是故意暴露,诱使我们绕路或强攻。”另一个军官说。

佐藤静静听着,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良久,他开口:“你们说得都对,也都不对。”

众人看向他。

“陈峰的战术核心是什么?”佐藤问,不等回答就自己说出答案,“是‘虚实结合’。他擅长制造假象,让你以为看穿了他的计谋,实际上那只是第一层。当你按照‘看穿’的方案行动时,就会落入他真正的陷阱。”

他指向老虎嘴地图:“山崖上的明显痕迹,可能是真的陷阱,也可能是诱饵。如果我们因此不敢走峡谷,选择绕路或强攻山崖,就可能正中他下怀。”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很简单。”佐藤说,“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对付他——虚实结合,多重准备。”

他详细部署:

第一,明早派遣两个中队从正面进入老虎嘴,但这两个中队只携带轻武器,重装备和主力部队留在后面。这是“虚”。

第二,同时派遣两个小队从两侧山脊迂回,搜索并清除可能存在的伏兵。这是“实”。

第三,炮兵提前标定老虎嘴两侧山崖的坐标,一旦发现敌情,立即火力覆盖。这是“硬”。

第四,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特种气象部队随时待命。如果战斗陷入僵局,或者发现陈峰主力,就使用“特殊武器”清场。这是“毒”。

“记住,我们的首要目标不是歼灭这支抗联小部队,而是按时抵达镜泊湖,建立实验基地。”佐藤强调,“如果陈峰识相退让,我们可以暂时放过他。如果他不识相……”

他没有说完,但眼中的寒光说明了一切。

会议结束后,佐藤独自走出帐篷。营地的喧嚣在身后远去,他走到一处高地,望着夜色中黑黢黢的老虎嘴山影。

山林寂静,只有风声呜咽。

但佐藤能感觉到,在那片黑暗之中,有一双眼睛也在看着他。那是猎人的眼睛,是死神的眼睛,是他五年来梦魇中的眼睛。

“陈峰君,明天见。”他低声说,仿佛在与一个老友约定重逢。

夜风更冷了。

六、老虎嘴的杀机

老虎嘴东侧山崖,赵山河趴在冰冷的岩石后面,整个人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

他已经在这里潜伏了六个小时。从下午日军在黑风口受阻开始,他和二十名战士就抵达了预设阵地。按照陈峰的计划,他们需要等日军先头部队完全进入峡谷,再引爆事先埋设的炸药,制造山体滑坡封锁退路,然后从两侧用火力杀伤敌人。

但现在情况有变。

“老赵,你看。”一个战士压低声音,递过望远镜。

赵山河接过,朝峡谷入口方向望去。暮色中,日军的营地灯火点点,但让他警惕的是——营地位置距离老虎嘴还有三里地,而且炮兵阵地已经展开,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峡谷两侧山崖。

“鬼子学精了。”赵山河皱眉,“他们不急着进来,先摆开架势。这是要等天亮,还要用炮火开路。”

“那咱们的陷阱……”

“可能会被炮击破坏。”赵山河脸色凝重。

他仔细回忆陈峰交代的计划。炸药埋设在东侧山崖一处岩层松动的区域,只要引爆,就能引发连锁反应,让半个山坡滑落,彻底封死峡谷后半段。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日军先用炮火覆盖山崖,可能会提前引发塌方,或者炸毁引爆装置。

“得请示队长。”赵山河说。

但陈峰率领的预备队埋伏在更远的侧翼,现在派人去联系,一来一回至少两小时,天就亮了。

赵山河陷入两难。是按原计划等待,还是提前引爆?或者……修改计划?

他观察着日军营地。虽然主力按兵不动,但能看到有小股部队在向两侧山脊运动,显然是搜索队。如果让他们发现伏兵,整个计划就全完了。

“不能等。”赵山河做出决定,“二柱,你带三个人去炸药埋设点,检查引爆装置是否完好。如果完好,听我信号随时准备引爆。其他人,做好战斗准备,但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枪!”

“是!”

战士们悄声行动起来。

赵山河继续用望远镜观察。日军的搜索队越来越近,最近的一支距离他们不到五百米。雪地上,十几个黑影正艰难地攀登山脊,动作专业而谨慎。

“妈的,都是老兵。”赵山河暗骂。

他知道不能再犹豫了。如果让搜索队过去,就会发现山脊另一侧埋伏的陈峰主力,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准备战斗。”他低声下令,“瞄准搜索队,等我开枪,一起打。速战速决,然后立即转移!”

二十支步枪悄悄抬起,枪口对准了正在攀爬的日军搜索队。距离四百米、三百米、二百五十米……

就在这时,峡谷入口处突然传来爆炸声!

轰!轰!

不是赵山河他们引爆的,声音来自峡谷内部。

紧接着,枪声大作。密集的射击声在峡谷中回荡,听声音至少有几十支步枪在开火。

“怎么回事?”战士们愣住了。

赵山河也懵了。计划里没有这一出啊!陈峰的主力在侧翼,李青的袭扰小组应该已经撤退了,哪来的部队在峡谷里跟鬼子交火?

他猛然想到一个可能——其他抗联部队?

或者……鬼子的计谋?

峡谷内的战斗越来越激烈。能听到日军指挥官的呼喊声、伤员的惨叫声,还有手榴弹的爆炸声。但奇怪的是,枪声虽然密集,却始终集中在峡谷前半段,没有向深处延伸。

“老赵,看那边!”一个战士指向峡谷入口。

只见原本驻扎在三里外的日军主力开始行动了。大批步兵列队向峡谷开进,炮兵阵地上,炮手们正在调整射击诸元。

“上当了!”赵山河瞬间明白,“峡谷里的战斗是假的!是鬼子演的戏,想引我们暴露!”

果然,几分钟后,峡谷内的枪声渐渐稀疏,最终完全停止。但日军主力已经趁机开进了峡谷入口,而且队形分散,显然是做好了应对伏击的准备。

更糟糕的是,日军的搜索队听到峡谷内的枪声后,加快了前进速度,现在距离赵山河的伏击阵地已经不到一百米!

“撤!”赵山河当机立断,“放弃伏击,按二号方案撤退!”

“那炸药……”

“来不及了!鬼子搜索队马上就到,再不撤就走不了了!”

战士们不甘心,但也知道形势危急。他们收起枪,沿着事先探好的撤退路线,向山脊另一侧快速转移。

就在他们撤离后不到五分钟,日军搜索队登上了他们刚才潜伏的位置。

“报告中尉,发现有人活动的痕迹!”一个日军士兵报告,“雪窝还是温的,刚走不久!”

搜索队长是个精干的中年军官,他蹲下检查雪地上的痕迹,又看了看峡谷方向,冷笑:“果然有埋伏。通知主力部队,小心前进,伏兵可能已经转移。”

“那我们还追吗?”

“追。”中尉站起身,“但他们熟悉地形,我们追不上。不过……我们的任务本来就不是追剿。”

他从怀里掏出一面小旗,红色的旗面上画着白色的骷髅头。这是特种气象部队的标志。

“发信号,告诉佐藤中佐,伏兵已退,可以按计划进行了。”

一个士兵掏出信号枪,朝天空发射了一颗绿色信号弹。

信号弹在夜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像一只窥视人间的鬼眼。

七、陈峰的判断

峡谷侧翼三里的密林中,陈峰看到了那颗绿色信号弹。

他心中一沉。

“队长,老赵他们撤了。”一个战士从树上滑下来,“我看到他们从山脊往北转移,后面有鬼子搜索队在追,但距离拉得挺开。”

“峡谷里的枪声是怎么回事?”陈峰问。

“不清楚。我们的人都没动,枪声是从峡谷前半段传来的,但没看到交火双方。”战士困惑地说,“就好像……鬼子自己打自己。”

自己打自己?

陈峰立即反应过来——这是佯攻!是日军在演戏,目的就是试探和引诱伏兵!

“佐藤……”他喃喃道。

这个老对手的狡猾程度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用假战斗来试探虚实,用搜索队逼退伏兵,再用信号弹通知主力行动……一环扣一环,完全预判了抗联的战术。

“队长,现在怎么办?”战士们围上来,“老赵他们撤了,炸药没引爆,鬼子主力已经进峡谷了。”

陈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了看怀表,晚上七点二十,天已经完全黑了。冬季的山林夜晚,能见度极低,这既是劣势也是优势。

“原计划作废。”他说,“但我们不能就这么放过鬼子。老烟枪那边有消息吗?”

“还没有。他们应该在盯着鬼子的后勤车队。”

陈峰迅速思考。老虎嘴的伏击失败,意味着日军可以顺利通过峡谷,明天就能抵达镜泊湖。一旦让他们在那里建立实验基地,再想破坏就难了。

必须尽早行动。

“这样,”他做出决定,“第一,派两个人去接应老赵,让他们直接去沼泽地预设阵地。第二,咱们分成两组:一组跟我去峡谷出口设伏,虽然拦不住主力,但可以袭扰后勤车队;另一组去跟老烟枪汇合,找机会炸毁那些特殊车辆。”

“队长,这太危险了。”一个老战士说,“鬼子刚通过峡谷,肯定高度警惕。咱们现在去袭扰,等于往枪口上撞。”

“我知道危险。”陈峰看着他们,“但有些事,再危险也得做。如果让鬼子的毒气实验基地建成,死的就不是咱们几十个人,而是成千上万的同胞。”

战士们沉默了。

“愿意跟我去的,站左边。去跟老烟枪汇合的,站右边。”陈峰说。

三十三个战士,没有一个人动。

然后,几乎同时,所有人都站到了左边。

陈峰感到眼眶发热。他深吸一口气:“好。但需要有人去跟老烟枪汇合,这是命令。小刘,你带五个人去,路上小心。”

被点到名的年轻战士还想争辩,但看到陈峰严肃的表情,只好立正:“是!”

六人小队迅速离去。

陈峰带着剩下的二十七人,借着夜色掩护,向老虎嘴峡谷出口方向移动。雪地行军极其艰难,每一步都要从齐膝深的积雪中拔出腿,体力消耗巨大。但战士们咬牙坚持,没有人掉队。

一个小时后,他们抵达峡谷出口附近的一处高地。从这里可以俯瞰整条出谷道路。

日军主力已经通过了峡谷,正在出口外的开阔地重新集结。车灯、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晃动,人声、马嘶声、车辆引擎声混杂在一起。粗略估计,至少有一千五百人已经出谷,还有部队在陆续通过。

“看那边。”陈峰指着车队中部。

几辆帆布篷盖得严严实实的卡车被围在中间,周围有重兵把守。即使在这混乱的重新集结过程中,守卫也丝毫没有松懈,枪口始终对外。

“那就是目标。”陈峰说。

但怎么接近?开阔地上毫无遮蔽,直接冲下去是送死。用步枪远程射击?距离超过四百米,夜间射击精度无法保证,而且子弹很难对卡车造成致命破坏。

“队长,用这个。”一个战士从背包里掏出两个长条形的物体。

陈峰接过来,借着微弱的月光辨认——这是用缴获的日军掷弹筒改造的简易迫击炮。炮筒是用无缝钢管加工的,炮弹则是把手榴弹绑在木杆上,加装了尾翼。

“能打多远?”陈峰问。

“试验过,最大射程三百米,精度……看运气。”战士老实回答,“但我们只有六发‘炮弹’。”

三百米,还是够不到车队。而且这种土造武器,发射时火光和声音很大,一旦开火就会暴露位置。

陈峰权衡利弊。打,很可能毫无战果还牺牲战士;不打,眼睁睁看着日军带着化学武器设备抵达镜泊湖。

就在他犹豫时,车队那边突然发生了骚动。

一队日军骑兵从后方疾驰而来,径直冲到那几辆特殊卡车旁。骑兵队长跳下马,与守卫军官激烈交谈,然后指挥士兵开始卸车!

他们在夜色中掀开了卡车的帆布篷。月光下,可以看到车厢里装着一个个圆桶,还有类似锅炉的金属容器。

“他们要干什么?”战士们不解。

陈峰却明白了——日军不打算等到镜泊湖再建立实验基地。他们可能判断夜间行军危险,决定就地建立临时阵地,明天再前进。

如果让他们今晚就把设备架设起来,明天天亮就可以直接开始工作。到那时再想破坏,难如登天。

“必须现在动手。”陈峰下定决心,“但不能用炮。咱们人太少,火力不足,必须用奇袭。”

他仔细观察地形。车队停在一片相对平坦的雪地上,东侧是一片稀疏的桦树林,树林边缘距离车队约两百米。西侧是一条冰冻的小河,河岸有半人高的土坎。

“这样,”陈峰开始布置,“我带十个人从东侧桦树林接近,用燃烧瓶和手榴弹袭击车队。你们十七个人在西侧河岸埋伏,等我们打响后,用全部火力压制鬼子守卫。记住,不要恋战,投完燃烧瓶就撤,交替掩护往北边的沼泽地撤退。”

“队长,太危险了,让我带人去吧!”一个老战士说。

“这是命令。”陈峰不容置疑,“我对付鬼子特种部队有经验。你们准备好,看到我们投出第一个燃烧瓶就开火。”

战士们还想争辩,但陈峰已经带着挑选出的十个人,悄无声息地向桦树林摸去。

雪地潜行是特种部队的基础科目。陈峰教过战士们如何在雪地中匍匐前进而不发出声音,如何利用地形掩护,如何控制呼吸节奏。此刻,这些训练派上了用场。

十一人如鬼魅般在雪地上移动。每前进一段就停下来观察,确认没有被发现,再继续前进。两百米的距离,他们爬了整整二十分钟。

终于抵达桦树林边缘。从这里可以清晰看到车队的情况:六辆特殊卡车呈环形停放,车头朝外,形成简易防御圈。每辆车旁都有四名守卫,外围还有流动哨。更远处,日军主力正在搭建帐篷,但显然对车队的保护丝毫没有放松。

陈峰打了个手势,战士们分散开,每人找好隐蔽位置。他从怀里掏出两个燃烧瓶——这是用白酒瓶改装的,瓶口塞着浸满煤油的布条。

其他人也掏出各自的燃烧瓶和手榴弹。十一个人,总共二十四个燃烧瓶,十二颗手榴弹。这就是他们全部的突击火力。

陈峰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我数到三,一起投。优先目标是最中间那两辆装着圆桶的卡车。投完立即往北撤,不要回头。”

战士们点头,手指扣在燃烧瓶的布条上,另一只手握着火柴。

“一。”

陈峰划燃火柴。

“二。”

火焰在瓶口跳跃,映亮战士们坚毅的脸。

“三!”

十一支燃烧瓶同时划破夜空,像十一颗坠落的流星,飞向日军车队!

几乎同时,西侧河岸响起密集的枪声。十七支步枪全力开火,子弹如雨点般泼向车队守卫。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日军陷入短暂混乱。燃烧瓶砸在卡车上,玻璃破碎,煤油四溅,火焰瞬间升腾!

“敌袭!”

“保护特种车辆!”

日军守卫反应极快,虽然第一波打击造成了伤亡,但他们迅速组织反击。机枪调转枪口,向桦树林和河岸疯狂扫射。

陈峰投出燃烧瓶后,根本来不及看战果,立即下令:“撤!”

十一人转身就往北跑。身后,子弹打在桦树树干上,木屑纷飞。一个战士闷哼一声,扑倒在地——他的小腿被子弹击中。

“别管我!”他大喊,“队长快走!”

陈峰二话不说,冲回去扛起他就跑。其他战士边跑边向后投掷手榴弹,试图延缓追兵。

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但日军的追击丝毫没有放缓。反而因为那几辆特殊卡车被火焰吞没,彻底激怒了日军。

“抓住他们!一个不留!”指挥官的咆哮在夜空中回荡。

更多的日军从营地涌出,加入追击。雪地上,一场生死逃亡开始了。

陈峰扛着伤员,速度大受影响。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子弹在身边呼啸而过。他知道这样下去谁都跑不掉。

“你们先走!”他把伤员交给一个战士,“我来断后!”

“队长!”

“这是命令!”陈峰吼道,“按计划去沼泽地汇合!快!”

战士们咬着牙,扛起伤员继续向北跑。陈峰则转身趴在一棵倒木后面,举起步枪。

月光下,追兵的身影清晰可见。至少两个小队的日军,呈扇形包抄过来。

陈峰冷静地瞄准,扣动扳机。

砰!

一个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军曹应声倒地。

砰!砰!

又是两枪,两个日军士兵倒下。

追击队伍为之一滞。他们没想到敌人还敢停下来反击,而且枪法如此精准。

“散开!包抄!”日军军官下令。

陈峰趁机更换位置,从倒木后滚到一块岩石后面。他只剩下五发子弹了,必须省着用。

追兵重新组织,从两侧迂回。陈峰知道自己被包围只是时间问题,但他必须为战士们争取足够的撤退时间。

他看了眼怀表,从袭击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八分钟。按照计划,战士们应该快到沼泽地边缘了。

再坚持两分钟就好。

陈峰深吸一口气,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就在这时,东侧突然响起爆炸声!

不是手榴弹,是更大的爆炸——像是炸药包被引爆。紧接着,密集的枪声从那个方向传来,还夹杂着日语的惊呼。

“是老烟枪!”陈峰精神一振。

果然,东侧桦树林深处,几十个身影在闪动。那是老烟枪带领的破坏小组,他们本来在监视车队,看到陈峰遇险,果断发动袭击为队长解围。

日军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一部分。陈峰抓住机会,从岩石后跃出,向北狂奔。

身后子弹追着他,但他利用树木做掩护,左躲右闪。一百米、两百米、三百米……距离沼泽地越来越近。

他能看到前方雪地上战友们留下的脚印,还有零星的血迹——那个受伤的战士还在流血。

“坚持住……”陈峰咬牙加速。

终于,他冲进了一片芦苇荡。这里是沼泽地的边缘,冬季芦苇枯黄,在月光下像一片金色的海洋。

“队长!这边!”赵山河的声音从芦苇丛中传来。

陈峰循声跑去,看到赵山河和十几个战士正埋伏在这里。他们浑身是雪,但眼神依然锐利。

“老赵!你们怎么……”

“我们没走远,听到枪声就折回来了。”赵山河咧嘴一笑,“总不能看着队长一个人玩命。”

陈峰心头一热,但顾不上感动:“追兵马上就到,按计划准备!”

战士们迅速散开,在芦苇丛中隐藏起来。陈峰躲到一处土坡后面,检查弹药——步枪还剩两发子弹,手枪还有五发,腰上挂着最后一颗手榴弹。

足够了。

几十秒后,日军追兵冲进芦苇荡。大约一个小队,五十多人,呈搜索队形前进。

他们很谨慎,知道这里地形复杂,可能还有埋伏。但愤怒和急于复仇的心理让他们还是追了进来。

“停。”陈峰低声下令。

战士们屏住呼吸。

日军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他们踩碎冰面的“咔嚓”声,能听到粗重的喘息声,甚至能闻到汗味和硝烟味。

二十米、十五米、十米……

“打!”

陈峰一声令下,埋伏在芦苇丛中的战士们同时开火!

十几支步枪喷出火舌,冲在最前面的七八个日军瞬间倒地。后面的日军慌忙卧倒还击,但芦苇丛中视野极差,他们根本看不清敌人在哪。

“撤!往沼泽深处撤!”陈峰下令。

战士们边打边退,向沼泽中心地带移动。日军紧追不舍,但在这片芦苇和冰面交错的地形中,他们的队形被拉散,速度也慢了下来。

陈峰边退边观察。月光下,冰面泛着幽蓝的光。他能看到冰层下的气泡,能看到冰面细微的裂纹——这是冰层薄弱的迹象。

“就是这里。”他停下脚步,“准备引爆!”

两个战士从背包里掏出炸药包——这是他们最后的炸药,原本准备在老虎嘴用的,现在用在这里。

他们把炸药包埋在几处关键的冰面下,引信连在一起。

日军追兵已经冲进这片区域,大约三十多人,正呈半圆形包抄过来。

陈峰看着他们进入预定范围,深吸一口气,拉动了导火索。

嗤——

导火索燃烧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日军听到了这个声音,也看到了导火索的火花。他们脸色大变:“炸药!快撤!”

但已经晚了。

轰!轰!轰!

连续三声巨响,冰面被炸开三个大洞!脆弱的冰层承受不住爆炸的冲击,以炸点为中心,裂纹如蛛网般向四周蔓延!

咔嚓!咔嚓嚓!

冰面碎裂的声音连绵不断,像大地在呻吟。几十平方米的冰面瞬间塌陷,正在上面的日军士兵惨叫着掉进冰窟窿!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他们,厚重的棉衣吸水后变得异常沉重,像石头一样把他们往水底拖。会游泳的拼命挣扎,但冰水迅速夺走他们的体温,肌肉开始痉挛。

“救命!”

“拉我上去!”

惨叫声、求救声、冰面继续碎裂的声音,交织成地狱般的交响。

陈峰和战士们已经退到安全的岸边,冷冷看着这一幕。

三十多个日军,最终只有七八个挣扎着爬上了未塌陷的冰面,但也都冻得半死,失去战斗力。

“走。”陈峰没有补枪,转身离开。

这一夜,他们付出了三条生命的代价,但摧毁了日军至少三辆特殊车辆,毙伤日军近百人,更重要的是——成功拖延了日军建立实验基地的时间。

只是陈峰不知道,这一切都在佐藤英机的计算之中。

或者说,这本就是佐藤计划的一部分。

八、佐藤的底牌

日军临时营地,佐藤英机的帐篷里。

油灯的光芒跳跃着,映在佐藤面无表情的脸上。他正在听下属汇报损失。

“……特种车辆被烧毁两辆,轻微损坏一辆。‘樱花’试剂损失三桶,实验设备部分受损,但核心仪器完好。阵亡三十七人,伤五十三人,其中重伤十九人。另外,追击部队在沼泽地遭遇伏击,损失三十一人。”

汇报的军官声音越来越低,额头渗出冷汗。这样的损失,在任何一场战斗中都是重大的,更何况对手只是一支不到百人的抗联小部队。

但佐藤没有发怒。他静静听完,问:“陈峰部队的损失呢?”

“这个……不确定。但从战场痕迹判断,他们至少损失十人以上,而且弹药消耗严重,应该已经不具备大规模作战能力。”

“也就是说,他们还会继续袭扰,但方式会改变。”佐藤若有所思,“从正面阻击转为小股破坏,从白天作战转为夜间行动。”

军官点头:“应该是这样。”

佐藤站起身,走到帐篷门口,掀开门帘。外面,士兵们正在清理战场,抢救伤员,修复车辆。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血腥味和煤油味。

远处的沼泽地方向,偶尔还能听到零星的枪声——那是幸存的日军士兵在自救或求救。

“传令,”佐藤头也不回地说,“第一,放弃修复被毁车辆,将剩余设备和试剂转移到完好车辆上,加强守卫。第二,抽调两个中队,明天天亮后对沼泽地进行拉网式搜索,务必找到陈峰部队的踪迹。第三……”

他顿了顿,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让特种气象部队准备,明天中午十二点,对镜泊湖周边五公里范围内,实施‘樱花绽放’行动。”

军官浑身一震:“中佐阁下!‘樱花绽放’是无差别攻击!而且镜泊湖周边可能有我们的部队,还有……还有可能有无辜百姓!”

“所以才叫无差别。”佐藤的声音冰冷,“陈峰擅长混入百姓中,利用百姓做掩护。既然如此,就连百姓一起清除。至于我们的部队……通知他们,明天上午十点前全部撤回营地,不得外出。”

“可是国际舆论……”

“这里是满洲,不是日内瓦。”佐藤打断他,“执行命令。”

军官张了张嘴,最终只能立正:“是!”

帐篷里只剩下佐藤一人。他走回桌边,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文件的封面上用日文写着:《特种气象作战实验记录——中国东北地区适用性测试》。

翻开第一页,是各种化学试剂的性能参数:窒息性毒剂、糜烂性毒剂、血液性毒剂……每一种后面都标注着实验数据,而这些数据的来源,是成百上千个中国平民和战俘。

佐藤的手指划过那些冰冷的数字,嘴角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陈峰君,你以为你赢了今晚的战斗吗?不,你只是让我更清楚地看到了你的弱点——你太在乎那些蝼蚁般的百姓,太在乎所谓的‘道义’。”

他合上文件,望向帐篷外漆黑的夜空。

“明天,我会让你看到,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道义是多么可笑。你会眼睁睁看着你想要保护的人,在你的面前痛苦死去。而我,会在一旁欣赏你的绝望。”

“这才是战争的真谛——强者决定规则,弱者接受命运。”

油灯的光芒在他的瞳孔中跳跃,像两簇鬼火。

同一时间,沼泽地北岸五里处,抗联临时营地。

说是营地,其实只是几处背风的岩石缝隙。战士们蜷缩在里面,用彼此的身体取暖。没有篝火,因为火光会暴露位置。

陈峰清点人数。去老虎嘴的二十人,回来十七人,牺牲三人。自己带的二十七人,回来二十一人,牺牲六人。加上李青的六人小组全部安全返回,老烟枪的十人小组损失两人……

还能战斗的,只剩五十二人。

二十三条生命,永远留在了这片雪原上。

更糟糕的是,弹药几乎耗尽。平均每人不到五发子弹,手榴弹全用完了,炸药也只剩一点点。粮食也只够维持一天。

“队长,接下来怎么办?”赵山河问。他脸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是被弹片划伤的,已经简单包扎。

陈峰没有立即回答。他看向战士们,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写满疲惫,但眼神依然坚定。他们相信他,把生命托付给他,而他必须带他们活下去。

“我们不能继续跟鬼子主力硬拼了。”陈峰说,“今晚的袭击虽然成功,但也暴露了我们的实力。佐藤接下来一定会调整战术,要么集中力量清剿我们,要么加快建立实验基地的速度。”

“那咱们就撤?”一个战士不甘心。

“撤,但不是放弃。”陈峰说,“我们需要援军。单靠咱们这支小队,不可能阻止两千五百日军。”

“可是最近的抗联主力在宁安,离这里一百多里,赶过来至少两天。”老烟枪叹气,“而且他们也在被鬼子围剿,能不能抽出兵力还两说。”

“那就找其他力量。”陈峰想了想,“晚秋去北平联络救亡团体,应该快回来了。如果能带来药品和物资,咱们还能坚持。另外……”

他压低声音:“我记得镜泊湖西南有个土匪山寨,寨主叫‘穿山甲’,手下有百十号人。虽然平时打家劫舍,但听说有抗日倾向。如果能说服他们帮忙……”

“土匪靠得住吗?”赵山河皱眉。

“总得试试。”陈峰说,“老烟枪,你认识路,明天一早带两个人去山寨探探口风。记住,不要暴露咱们的真实情况,就说有笔‘大买卖’要跟他们谈。”

“明白。”老烟枪点头。

“其他人,”陈峰看向剩下的战士,“咱们分两组。一组跟我继续监视日军动向,寻找新的袭击机会。另一组由老赵带领,在沼泽地周边设置更多陷阱,准备应对鬼子明天的清剿。”

“队长,你还是休息一下吧。”林晚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刚刚给伤员换完药,双手冻得通红。

陈峰摇摇头:“我没事。伤员情况怎么样?”

“又有一个没挺过来。”林晚秋的声音很低,“伤口感染,高烧不退……我尽力了。”

气氛沉重下来。又一个战友离开了。

陈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经恢复平静:“把他的名字记下来。等胜利那天,我们要为他们立碑。”

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的眼中,都燃起了更坚定的火焰。

夜深了。战士们轮流休息,哨兵在寒风中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陈峰靠在岩石上,却毫无睡意。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今晚的战斗——日军的反应速度、战术调整、对特种车辆的保护力度……

太顺利了。

虽然付出了代价,但摧毁两辆特种车辆、毙伤近百日军,这样的战果对于一支五十多人的小部队来说,已经堪称奇迹。

可佐藤英机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吗?五年来的交锋告诉陈峰,这个对手阴险狡猾,从来不会做无谓的牺牲。今晚的损失,对佐藤来说意味着什么?

除非……那些被摧毁的车辆和设备,并不是最重要的。

或许,今晚的一切,本就是佐藤计划中的一环。

陈峰忽然坐直身体。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如果佐藤故意让他们摧毁部分设备,目的是什么?示弱?引诱?还是……麻痹?

他想起日军对特种车辆的保护。虽然严密,但在遭受袭击时,守卫的反应似乎有些……迟缓。而且那几辆车停放的位置,刚好在燃烧瓶的射程内,周围没有足够的掩体。

就像故意摆在那让人打一样。

“不对……”陈峰喃喃自语,“这不是佐藤的风格。他一定有后手,一定有更恶毒的计划。”

但会是什么?

化学武器已经暴露,实验设备部分被毁,日军还能源源不断地运来新的吗?或者,佐藤手里还有别的牌?

陈峰想不出答案。这种未知的感觉让他不安,就像在黑暗中行走,不知道下一步会踩到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营地边缘。哨兵看到他,点头致意。

“有什么异常吗?”陈峰问。

“没有。就是……太安静了。”哨兵说,“鬼子吃了这么大亏,按说应该连夜报复才对。可你看他们的营地,除了正常警戒,一点动静都没有。”

太安静了。

陈峰望向日军营地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但秩序井然,完全没有刚刚经历袭击后的混乱。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透着一股诡异。

“通知所有人,”陈峰做出决定,“后半夜加倍警惕。我总觉得……要出大事。”

哨兵点头,去传达命令。

陈峰站在寒风中,望着漆黑的夜空。雪花又开始飘落,无声无息,覆盖着白天战斗的痕迹,也覆盖着牺牲战士的血迹。

这片土地承载了太多死亡,太多伤痛。但他知道,只要还有一个人站着反抗,希望就不会熄灭。

只是今夜,那种莫名的不安,如阴云般笼罩在心头。

佐藤,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九、黎明的毒瘴

第二天清晨,天空阴沉得像一块铅板。

陈峰一夜未眠。后半夜果然如他所料,日军营地异常安静,连正常的巡逻队都减少了。这种诡异的平静持续到天亮。

早上七点,老烟枪带着两个战士出发,前往“穿山甲”的山寨。临行前,陈峰再三叮嘱:“安全第一。如果对方态度强硬,立即撤回,不要冒险。”

“放心,我老烟枪混了这么多年,知道分寸。”老烟枪咧嘴一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目送他们消失在林间,陈峰开始部署今天的监视任务。他亲自带五个人,前往一处能俯瞰日军营地的高地。赵山河则带领其他人,在沼泽地周边继续布置陷阱。

上午九点,陈峰抵达监视点。从这里用望远镜观察,日军营地的情况一览无余。

营地里,士兵们正在吃早饭,一切如常。但陈峰注意到几个细节:第一,那些特种车辆被转移到营地最中心,周围增加了三倍守卫;第二,炮兵阵地在调整射击诸元,炮口指向不再是老虎嘴方向,而是镜泊湖周边;第三,一队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防毒面具的士兵在集结,大约五十人。

“特种气象部队……”陈峰心中一紧。

这些士兵的装备与普通日军截然不同,他们携带的不是步枪,而是一种类似喷雾器的装置,还有大量圆桶状容器。

“他们在准备什么?”一个战士问。

陈峰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支部队。只见他们在军官的指挥下,开始往几辆卡车上装载设备。那些圆桶被小心翼翼地搬上车,用绳索固定。

装载完成后,这支部队并没有立即出发,而是原地待命。士兵们坐在卡车上,防护服没有脱,防毒面具也没有摘,就像在等待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上午十点,日军营地响起号声。大批步兵开始集结,然后……撤退?

是的,撤退。两个中队的日军列队离开营地,向敦化方向原路返回。不是战斗队形,是行军纵队,显然是要撤回后方。

“鬼子撤了?”战士们不敢相信。

陈峰眉头紧锁。这太反常了。损失了近百人,特种设备被毁,按常理应该加强兵力清剿报复才对,怎么反而撤退?

除非……他们要使用某种无差别杀伤武器,怕误伤自己人。

这个念头让陈峰浑身发冷。他想起历史上日军在东北的化学武器试验,那些毒气弹、细菌弹,一旦使用,方圆几公里内寸草不生。

“快!”他猛地起身,“通知所有人,立即向镜泊湖反方向撤离!越快越好!”

“队长,怎么了?”

“鬼子可能要放毒气!”陈峰吼道,“没时间解释了!快!”

战士们脸色大变,立即起身往山下跑。陈峰最后看了一眼日军营地——那些白色防护服的士兵已经登上卡车,车队开始缓缓驶出营地,方向正是镜泊湖。

他转身狂奔。

回到临时营地,赵山河已经接到消息,正在组织战士们转移。重伤员被搀扶着,轻伤员自己走,所有人都以最快速度收拾行装。

“往哪个方向撤?”赵山河问。

“西北,往老黑山深处。”陈峰说,“那里有咱们之前发现的天然溶洞,可以防毒气。”

“可是老烟枪他们……”

“管不了了!先保住大部分人!”陈峰罕见地用了严厉的语气,“鬼子如果真的放毒气,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队伍开始紧急转移。五十二个还能走的人,加上二十三个重伤员,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艰难跋涉。速度很慢,但每个人都拼尽全力。

林晚秋搀扶着一个重伤员,自己却差点摔倒。陈峰冲过去,把伤员扛到肩上,另一只手拉住林晚秋。

“我没事……”林晚秋喘着气。

“节省体力。”陈峰只说了一句。

队伍在雪原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身后,镜泊湖方向越来越远,但那种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上午十一点,他们抵达一处山脊。从这里已经看不到日军营地,但镜泊湖的方向隐约可见。

陈峰让队伍暂停休息。他爬上最高处,用望远镜回望。

镜泊湖上空,不知何时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黄色雾气。那雾气起初很薄,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浓、扩散,像一张巨大的死亡之网,缓缓笼罩湖面,并向周边山林蔓延。

即使隔着数里,陈峰也能看到雾气所过之处,飞鸟惊惶逃窜,野兽哀嚎奔逃。一些来不及飞走的鸟儿从空中坠落,掉在雪地上抽搐几下就不动了。

“那是……什么?”一个爬上来的战士颤声问。

“毒气。”陈峰的声音干涩,“鬼子真的用了化学武器。”

镜泊湖,那个美丽的火山堰塞湖,此刻正被死亡的毒瘴吞噬。湖边残留的几处渔家木屋,瞬间被黄雾吞没。如果那里还有人……

陈峰不敢想下去。

毒雾的扩散速度很快,而且似乎受风向影响,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飘来。

“继续撤!快!”陈峰跳下山石。

队伍再次启程,这次几乎是连滚带爬。重伤员的惨叫声、战士们粗重的喘息声、踩碎冰雪的咔嚓声,交织成逃命的悲歌。

毒雾像有生命一样,在后面紧追不舍。虽然速度不如人跑得快,但那种缓慢而坚定的蔓延,更让人绝望。

陈峰边跑边回头看。黄色的雾气已经弥漫到山脚下,所过之处,松树的针叶开始枯萎脱落,雪地被染上一层诡异的颜色。

“队长!前面没路了!”一个跑在最前面的战士喊道。

陈峰冲过去一看,心沉到谷底——前方是一处断崖,落差至少三十米。崖底是乱石滩,跳下去必死无疑。

左右都是陡峭的山坡,以队伍现在的体力和装备,根本爬不上去。

后有毒雾,前无去路。

绝境。

“找!找能藏身的地方!”陈峰吼道,“山洞、地缝、任何能躲的地方!”

战士们四散寻找。几分钟后,一个战士大喊:“这里!有个山洞!”

那确实是个山洞,但洞口很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而且洞口朝上,毒雾比空气重,会沉下来,躲进去未必安全。

但已经没有选择了。

“重伤员先进!然后轻伤员!能战斗的最后!”陈峰下令。

战士们迅速行动。洞口狭窄,进出缓慢,等所有人都进去时,毒雾已经蔓延到百米之外。

陈峰是最后一个进洞的。他侧身挤进洞口,立即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不是洞内的霉味,是毒雾已经渗进来了!

“用衣服堵住洞口缝隙!”他喊道。

战士们脱下棉衣,撕成布条,塞住洞口的每一条缝隙。有人甚至解下绑腿,浸湿后塞进去——水能吸附部分毒剂。

但毒雾还是从缝隙中丝丝渗入。很快,洞里就弥漫起淡淡的黄雾。

“捂住口鼻!尽量趴低!”陈峰把林晚秋按在地上,自己也趴下。

毒气比空气重,会沉在低处,但趴在地上呼吸,多少能减少吸入。

洞里响起剧烈的咳嗽声。毒雾刺激呼吸道,让人感觉喉咙火辣辣地疼,眼睛刺痛流泪。重伤员本就虚弱,吸入毒气后更是痛苦不堪,有人开始呕吐,吐出黄绿色的胃液。

陈峰感到头晕目眩,视线开始模糊。他知道这是中毒的初期症状,如果不尽快离开,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但外面毒雾弥漫,出去也是死。

怎么办?

就在绝望之际,洞外突然传来奇怪的声响——像是金属摩擦岩石的声音,又像是什么东西在滚动。

紧接着,洞口的光线一暗,一个巨大的黑影堵住了洞口!

“什么东西?!”战士们惊恐地举枪。

“别开枪!”陈峰喝止。他眯起眼睛仔细看,那黑影似乎是个……木桶?

不,是几个木桶叠在一起,被人从外面推过来,正好堵住了洞口。木桶之间用湿泥封死,严丝合缝,毒雾再也渗不进来了。

“谁在外面?!”赵山河大喊。

没有回应。只听到远去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洞里一片死寂。战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峰爬到洞口,透过木桶的缝隙往外看。雪地上有一串脚印,通往山林深处。脚印很新鲜,显然刚留下不久。

有人救了他们。

是谁?

老烟枪?不可能,他去山寨了,而且方向不对。

抗联的友军?也不太可能,这一带没有其他抗日武装。

那会是谁?

陈峰想不通。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毒雾被封在外面,他们暂时安全了。

“检查伤员!”他下令。

林晚秋挣扎着爬起来,开始查看重伤员的情况。还好,由于发现及时,吸入的毒气量不大,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所有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中毒症状:头痛、恶心、呼吸困难。

“需要新鲜空气,不然还是会中毒。”林晚秋说。

陈峰看向堵住洞口的木桶。这些木桶密封性很好,但同时也隔绝了空气流通。洞里二十多人,氧气很快就会耗尽。

“把木桶挪开一条缝。”他说,“小心,不要全打开。”

几个战士合力,慢慢挪开最上面的一个木桶,露出一条狭窄的缝隙。

新鲜空气涌进来,带着刺骨的寒冷,还有……淡淡的毒气味道。

“毒雾还没散。”陈峰判断,“只能开这么大了,轮流到缝隙边呼吸。”

战士们轮流到缝隙边换气。虽然仍有少量毒雾渗入,但比刚才好多了。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洞里很冷,又不能生火,战士们只能靠彼此体温取暖。重伤员的情况时好时坏,林晚秋用尽所有办法,也只能勉强维持他们的生命。

陈峰坐在洞口边,透过缝隙观察外面。毒雾依然弥漫,能见度不足十米。雪地上,偶尔能看到小动物的尸体——兔子、松鼠、山鸡,都是中毒而死。

这就是化学武器的威力。不分军民,不分人畜,所过之处,一切生命都被剥夺。

佐藤英机,你果然够狠。

陈峰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如果这次能活着出去,他发誓一定要让佐藤付出代价。

下午两点,毒雾开始逐渐消散。也许是风向变了,也许是试剂挥发完了,黄色的雾气变淡、变薄,最终消失在空气中。

但镜泊湖周边已经成了死亡之地。树木枯萎,动物死绝,雪地上残留着诡异的黄色斑点。

陈峰小心翼翼推开木桶,探出头。空气依然刺鼻,但已经可以呼吸。他爬出山洞,环顾四周。

雪原上一片死寂。没有鸟鸣,没有兽吼,连风声都似乎小了。这片曾经生机勃勃的山林,在几个小时内变成了鬼域。

“可以出来了。”他对洞里喊。

战士们陆续爬出。看到眼前的景象,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他们面对的敌人。不择手段,毫无人性。

“清点人数。”陈峰的声音沙哑。

还好,除了重伤员情况恶化,没有人死亡。但每个人都中了轻度的毒,需要时间恢复。

“队长,你看。”一个战士指向雪地。

那串救他们的脚印,还清晰地留在雪地上,通向西南方向。

陈峰犹豫了一下:“老赵,你带队伍回老黑山溶洞休整。晚秋,照顾好伤员。我带两个人,去追查这串脚印。”

“太危险了!”林晚秋抓住他的胳膊,“万一有埋伏……”

“人家救了咱们的命,至少要知道是谁。”陈峰说,“放心,我会小心。”

他挑了最机灵的两个战士,三人沿着脚印追去。

脚印很清晰,说明留下不久。从步幅判断,应该是一个成年男性,身高在一米七左右,体重适中。脚印时深时浅,有时还伴有拖拽痕迹——可能是拖着什么东西。

追了三里地,脚印进入一片桦树林。林中有座废弃的木屋,大概是猎人留下的季节性住所。

脚印在木屋前消失。

陈峰示意战士散开,自己握紧手枪,慢慢靠近木屋。

门虚掩着。他侧身从门缝往里看——屋里有人!

一个穿着羊皮袄的中年男人坐在火堆旁,正用铁罐煮着什么。听到动静,他转过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进来吧,外面冷。”男人说,声音粗哑。

陈峰推门进去,两个战士守在门外。

木屋很小,陈设简陋。除了火堆和一张破木床,几乎什么都没有。但陈峰注意到,墙角堆着几个空木桶——正是堵住他们洞口的那种。

“是你救了我们?”陈峰问。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递过来一个破碗:“喝口热水。你们中了毒,多喝热水有好处。”

陈峰接过碗,但没有喝:“为什么救我们?”

男人自己喝了一口热水,沉默良久,才开口:“我姓周,叫周大山。原本是镜泊湖的渔民。”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今早,我老婆带着两个孩子回湖边拿点东西……就没回来。我去找,看到那些黄雾,看到湖边的死鸟,我就知道……”

陈峰心头一震。

“我躲在树林里,看到你们被毒雾追着跑,看到你们躲进山洞。”周大山继续说,“那些木桶是我平时存鱼用的,我想着堵住洞口也许能帮你们挡一挡。就拖过去了。”

“你妻子和孩子……”陈峰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

周大山的眼圈红了,但他强忍着没哭:“没了。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三个人抱在一起,脸都是青的,口鼻流血……”

木屋里一片死寂。只有火堆噼啪作响。

“对不起。”陈峰低声说。

周大山摇摇头:“不关你的事。是鬼子,是那些天杀的鬼子!”

他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你们是打鬼子的队伍,对吧?我要加入你们!我要报仇!”

陈峰看着他。这个普通的中国渔民,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亲人,现在只剩下复仇的火焰。

“我们队伍很苦,随时可能死。”陈峰实话实说。

“我不怕死。”周大山说,“我怕活着,却什么都做不了。让我跟你们走吧,我会划船,会打鱼,还会一点木工,什么都能干。”

陈峰沉默片刻,伸出手:“欢迎。”

周大山用力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紧,像是握住最后一丝希望。

离开木屋时,陈峰最后问了一句:“你看到鬼子放毒气的过程了吗?”

周大山的脸瞬间扭曲:“看到了。十几辆卡车开到湖边,下来几十个穿白衣服的鬼子。他们把那些圆桶打开,用机器把里面的东西喷出来。黄色的烟,很多很多,把整个湖都盖住了……”

他描述得很详细,包括卡车的型号、士兵的数量、操作的过程。这些都是宝贵的情报。

陈峰一一记在心里。他知道,这些罪证将来一定要公之于众,让全世界都知道日军的暴行。

四人回到山洞处,与队伍汇合。周大山的加入让战士们心情复杂——既为又多了一个战友高兴,又为他的遭遇悲痛。

队伍继续向老黑山撤退。每个人都走得很慢,不只是因为体力不支,更因为心中的沉重。

黄昏时分,他们终于抵达老黑山溶洞。这里地势高,洞深且通风,是理想的隐蔽点。

安顿好伤员,安排好警戒,陈峰召集骨干开会。

“今天的毒气袭击,证明了佐藤的狠毒。”陈峰开门见山,“他不会满足于建立实验基地,他要用实战检验化学武器的效果。镜泊湖只是开始,接下来还会有更多地方遭殃。”

“那咱们怎么办?”赵山河问,“毒气这玩意儿,咱们防不住啊。”

“防不住也要防。”陈峰说,“首先,要尽快把消息传出去,让所有抗日武装都知道鬼子用了毒气,提高警惕。其次,要搞到防毒面具,至少核心人员要有。第三……”

他看向周大山:“周大哥,你说你是渔民,熟悉镜泊湖的水路?”

“熟悉。”周大山点头,“湖上每条水道,每个岛,我都清楚。”

“好。”陈峰铺开地图,“镜泊湖有十几个岛屿,其中几个比较大的,鬼子可能会在上面建立观测站或实验设施。我们需要摸清情况。”

“队长,你想偷袭湖心岛?”老烟枪问。

“不是现在。”陈峰说,“等老烟枪从山寨回来,看看能不能拉到援军。如果有足够的人手和船只,我们可以趁夜袭击湖心岛,破坏鬼子的设施。”

“可是毒气……”

“毒气不会一直放。那种大规模的释放,需要大量试剂,鬼子也供应不起。我估计他们会把重点放在固定地点的防护上。”陈峰分析,“而且毒气对风向依赖很大,只要我们选择合适的时间和方向,就有机会。”

正说着,洞口传来哨兵的声音:“老烟枪回来了!”

几人急忙迎出去。只见老烟枪带着两个战士,搀扶着一个陌生人回来了。

那人四十多岁,满脸络腮胡,左脸颊有一道刀疤,眼神凶狠。虽然穿着破旧的羊皮袄,但腰里别着两把驳壳枪,一看就是狠角色。

“队长,这位就是‘穿山甲’,杜寨主。”老烟枪介绍。

穿山甲上下打量陈峰,咧嘴一笑:“你就是陈峰?听说你带着几十号人,把两千多鬼子耍得团团转?”

“不敢当。”陈峰不卑不亢,“杜寨主请里面说话。”

一行人回到溶洞深处。穿山甲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接过战士递来的热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老烟枪都跟我说了。”他抹抹嘴,“你们想拉我入伙,打鬼子。我可以答应,但有条件。”

“请讲。”

“第一,我手下百十号兄弟,不能当炮灰。危险的活儿,你们抗联的人先上。”

“可以。抗联从不强迫友军。”

“第二,打下来的战利品,我要分一半。粮食、武器、大洋,都得按这个比例。”

陈峰皱眉。按抗联的纪律,所有战利品都要统一分配,优先保障伤员和百姓。但他也知道,跟土匪讲纪律是对牛弹琴。

“可以商量。”他折中地说,“但药品必须全部交给我们的医生,用来救治伤员。”

穿山甲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哈哈大笑:“行!有种!我老杜最烦那些满口大道理的书生,你这样的实在人,我认!”

他站起身,伸出手:“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打鬼子可以,但不能让我的人去送死。如果情况不对,我有权带人撤。”

陈峰握住他的手:“可以。但我们也有要求:行动必须统一指挥,令行禁止。如果你的人违抗命令,造成损失,别怪我军法无情。”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眼神交锋。最终,穿山甲点点头:“成交!什么时候动手?”

“需要准备几天。”陈峰说,“第一,摸清鬼子在湖心岛的布防。第二,搞到足够的船只。第三,等我们的伤员恢复一些。”

“船只我有。”穿山甲说,“寨子里藏着十几条渔船,够用。布防……我派人去摸。至于伤员,我寨子里还有点草药,可以送来。”

陈峰没想到他这么痛快:“那就多谢杜寨主了。”

“别谢我。”穿山甲摆摆手,“我老杜虽然是土匪,但也他妈是中国人。鬼子在老子地盘上放毒气,毒死了几十个乡亲,这个仇,必须报!”

他眼中闪过凶光:“陈队长,你说怎么打,我就怎么打。但有一条——那个放毒气的鬼子头子,得留给我。我要亲手宰了他,祭奠死去的乡亲。”

“那个人叫佐藤英机。”陈峰说,“我答应你,如果抓住他,让你亲手处置。”

“好!”穿山甲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我回去准备,三天后带人和船过来!”

送走穿山甲,老烟枪低声对陈峰说:“队长,这人靠谱吗?土匪反复无常,别到时候……”

“顾不了那么多了。”陈峰说,“咱们现在需要一切能团结的力量。而且我看得出来,他是真恨鬼子。有共同的敌人,就有合作的基础。”

夜色渐深。溶洞里,战士们陆续睡去。只有哨兵还睁着眼睛,警惕地注视着黑暗中的山林。

陈峰坐在洞口,望着镜泊湖方向。虽然看不到,但他知道,那里已经成了死亡之湖。而佐藤英机,此刻可能正站在湖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等着吧,佐藤。”陈峰低声自语,“你的毒气杀不死所有中国人。只要还有一个站着反抗,你就永远赢不了。”

“而那个反抗的人,会是我。”

风雪中,他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像一颗埋在雪下的种子,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今天是国家公祭日第11年,勿忘国耻牢记历史,为88年前在南京惨遭小日本屠杀的30万同胞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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