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
身着绛紫官袍的朝太傅踏进府门,一路沉着脸,步履生风地朝书房走去。
方才在回府途中,他已听到风声,此刻眉宇间凝着一层压不住的寒意。
“老爷。”
管家匆匆跟上前,低眉垂目,声音放得又轻又缓。
“夫人吩咐,请您回府后……去她那儿一趟。”
朝太傅脚步蓦地一顿。侧过脸,目光自上而下扫来,未发一言,周身却笼下一片无形的威压。
半晌,他才从喉间沉沉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告诉她,我今日有要事需即刻处理,不得空。”
府中上下皆知老爷与夫人不睦多年,这早是心照不宣的事。
管家将话带到,见状便躬身悄悄向后退了半步。
姿态谨慎,只求当差不误,亦不惹火上身。
消息很快传回内院。
不过片刻,夫人房内蓦地传出一声瓷器碎裂的锐响,紧接着是她压抑不住怒意的声音。
“又这样!”
话音未落,又一件东西被掼在地上。
太傅夫人语气激动。
“他眼里可还有这个家?可还有我?”
院中下人个个屏息垂首,不敢弄出一点声响,生怕被牵连。
很快,太傅夫人径直朝书房去。不待小厮通传,推门闯了进去,脚步带风,直冲书案前。
“你可知镇国公府来退亲了!”
她抬手重重敲在案上,震得笔架轻晃。
“三郎的婚事,你这个当爹的,还不快出面转圜!”
朝太傅眼皮也未抬,只将手中文书翻过一页,神色纹丝不动。
太傅夫人呼吸愈急,胸口起伏,显然是气极了。
“那荣国公府世子夫人,当真是没把朝家放在眼里!若是没有她在背后搅和,这婚事定然还好好的!”
“闹够了没?”
朝太傅终于开口,声线沉冷平稳。
“镇国公府是出了名的疼女儿,你让我如何出面?”
朝太傅声音沉冷,目光终于从文书上抬起,却只落在案前虚空处。
“当初三郎鬼迷心窍要下扬州,我执意家法伺候,是你拦着说男人风流不算过错。”
他语速平缓,字字却像浸了冰:“后来他要将那人接进府,我严词不允,你又自作主张,搬出什么怀了朝家骨肉的名头。”
什么朝家骨血?
在朝太傅看来,有些事就当断则断。若当初一碗药下去,哪来今日这些纠缠。
“你非要与镇国公府结亲,我也不赞同,可你背着我换了庚帖。孩子已生下,即便成了婚,事情又瞒得了多久?镇国公府岂会善罢甘休。”
他站起身,语气里透出长年累月的疲惫与冷硬。
“我每回不允,你便将府里闹得天翻地覆。”
“如今退了婚也好。”
朝太傅转身望向窗外,声音淡而决绝:“免得祸害别家姑娘。他日我见了镇国公,至少不必一辈子羞愧低头。”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太傅夫人声音发颤,眼角已泛起红。
“哪有你这般做父亲的!眼下倒全成了我的过错?”
朝太傅不语,只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像结了霜的刃,看得她心头一阵发寒,悲愤与委屈再也压不住。
“可怜我三郎……经此一闹,往后门当户对的姑娘,谁还愿嫁他?”
她向前半步,声音里透出哽咽。
“他若一辈子过得不如意。你这当父亲的,心里难道就痛快了?”
朝太傅不愿再与她多说半个字。
这些年,该说的、该劝的,他早已说尽了。
可她从未真正听进去一句。
他早已倦极,莫说是面对妻子,便是踏进这府门,心头都像压着一层消不散的郁气。
“自作孽,不可活。”
他声音里没有怒意,只剩一片冰冷的疲惫:“路是他自己选的,就该自己担着。”
他转向门外,不再看她。
“来人,扶夫人回房。”
话音才落,两名仆妇悄步上前,低声欲请夫人离开。
太傅夫人却骤然拂袖,将人狠狠一推:“滚开!谁敢动我!”
她直指朝太傅,嗓音因极度愤怒而变得尖利。
“朝伯言!”
“三郎的婚事若真黄了,燕姐儿的婚事也跟着悬了!本就因她缠着戚清世子的事闹得满城笑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再来这一出,你叫她往后如何做人?”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底尽是怨怼。
“你明明知道燕姐儿对戚世子有心,当初只要你肯开个口,如今哪还轮得到明蕴进门?别人家的父亲都知道为女儿筹谋,偏你——”
“令瞻从未属意于她。”
朝太傅打断她,语气疏淡。
“她一厢情愿往前凑,本就是徒惹笑谈。”
太傅夫人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忽然像被什么刺中似的,声音陡然转冷:“你是不是……至今还惦记着那个贱人?”
她一步步逼近,每个字都像从齿间碾出来。
“你怨我当年用手段嫁你,是不是?”
所以这般不带见她和孩子!!!
总这样……她总是这样!永远都是别人的错。
朝太傅静静看着她,目光里没有波澜。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过了为儿女情长牵动心绪的年纪。
朝堂风云,国事纷繁,哪一桩不比这些更值得耗费心神?
他倦了,也懒得再辩。
只朝仆妇抬了抬手,声音冷得像结了一层霜。
“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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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府,明蕴入瞻园,从奴仆嘴里得知戚清徽回来了。
明蕴脚步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径直往正房走去。
可刚迈出两步,身后奴仆又补充道:“……小公子也在书房,正缠着世子爷呢。”
明蕴倏然驻足。
她转过身,眉宇间那点漫不经心瞬间褪去,眼底流转出恰到好处的,属于妻子的关切与体恤。
“夫君昨日为公务彻夜未归。”
她声音放轻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柔和力道:“定是乏极了。允安不懂事,怎能再去搅扰?”
她略一思忖,吩咐:“让灶上炖盅燕窝,我送过去。”
戚清徽的书房,明蕴从未进去过。
她才到院门外,守在门口的霁一便迎了上来,躬身请安。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