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庆丰园”戏班的旧牌匾在风中吱呀作响。这座百年戏园已荒废多年，雕梁画栋间结满蛛网，唯有戏台上一尘不染，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就是这儿了。”王强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施工队的人说，每到子时就能听见里面有人唱《霸王别姬》，可台上根本没人！”
张大山站在斑驳的戏园大门前，恍惚间仿佛听见了熟悉的锣鼓声。他想起小时候在县剧团，母亲周大壮穿着霸王的行头，父亲张小翠扮作虞姬，在台上唱得荡气回肠。
“这园子……”他轻声道，“唱的可是正宗梅派？”
王强瞪大眼睛：“你咋知道？施工队说唱的是‘劝君王饮酒听虞歌’那段！”
张大山没有回答。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尘封的戏园里飘散着淡淡的胭脂香。台上的兵器架整齐排列，仿佛刚刚结束一场演出。
当夜子时，月光如水银般泻入戏园。
一阵幽咽的京胡声突然响起，戏台上浮现出一个穿着虞姬戏服的纤弱身影：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
张大山瞳孔微缩——这身段，这唱腔，分明是正宗的梅派青衣！
“好！”他忍不住喝彩，“这一句‘解君忧闷’转得妙！”
台上的身影猛地顿住，水袖缓缓垂下：“六十年来……你是第一个懂戏的。”
月光照清了她的脸——画着精致的虞姬妆，眼角却淌着两行血泪。
“我一直在等。”她的声音带着戏腔特有的婉转，“等一个懂戏的人，听完这出《霸王别姬》。”
原来她叫小云仙，是六十年前庆丰园最红的青衣。战乱时戏班解散，她与唱霸王的师兄离散，临别前约定要在此地唱完最后一出戏。
“他说过，一定会回来。”小云仙的水袖无风自动，“这一等，就是六十年……”
张大山想起父母——母亲演了半辈子霸王，父亲演了半辈子虞姬，在县剧团那个破旧的舞台上，他们何尝不是在等着懂戏的知音？
“云大家，”他行了个戏班的礼，“我父母也是梨园行的。母亲唱霸王，父亲唱虞姬。”
小云仙的血泪止住了，眼中泛起好奇：“女霸王？男虞姬？”
“是。”张大山想起父母在后台互相描眉的画面，嘴角泛起笑意，“他们说，戏如人生，何必拘泥男女？”
他轻轻哼起父亲教的虞姬唱段，虽然生涩，却韵味十足。小云仙静静听着，脸上的妆容渐渐变得鲜活。
当张大山唱到“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时，小云仙突然接唱：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这一次，她的唱腔不再凄怨，而是带着释然。戏台四周的兵器架微微颤动，仿佛在为她伴奏。
“原来……”小云仙的水袖轻扬，“戏还在，就足够了。”
她的身影在月光下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点点流萤，绕着戏台飞了三圈，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清晨，施工队惊奇地发现，萦绕戏园多年的阴冷气息消失了。只有戏台上多了一对翡翠耳坠，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张大山小心收起耳坠，准备寄给父母当礼物。
手机突然响起，是母亲周大壮发来的语音：
“大山啊，昨晚我梦见有个穿戏服的姑娘，说谢谢你让她明白了——戏比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