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山的微雨浸湿了少年的肩头,也浸透了他那颗早已破碎的心。
九个响头磕完,额前的疼痛远不及胸腔内那股灼烧般的空洞与撕裂感。
唐一铭直起身,跪在冰冷的泥泞中,仰望着那块崭新的白玉墓碑。
【以元婴之身,杀魔族八位化神。】
金光璀璨的字迹,在灰蒙的雨幕中,如同刺目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眼睛,更灼烧着他的灵魂。
世人看到的,是惊世骇俗的战绩,是无上荣光的牺牲。
可唐一铭看到的,只有那袭染血的青衫,
那双平静赴死的眼睛,和那具被魔兵贯穿、冰冷僵硬的躯体。
为什么……”
雨水混杂着滚烫的液体,从他苍白的面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他的声音很低,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为什么不杀光他们……”
周围的人都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觉得小师弟变了不少,也不愿打扰他。
又看了看一旁一直沉默的大师兄,叹了口气。
他的目光从墓碑上移开,投向远方那依旧残留着大战痕迹、仿佛还在隐隐作痛的天空。
仙魔大战结束了,魔族被重新封印。
宗门上下,乃至整个修仙界,都在庆贺这惨胜,
在缅怀英烈,在舔舐伤口,准备迎接新的、暂时的和平。
可这所谓的“和平”,在唐一铭看来,是如此廉价,如此……讽刺!
只是封印!
只是将那些肮脏、残忍、害死了三师兄的怪物,重新关了回去!
就像把咬死了至亲的恶狼暂时赶回了笼子,
谁知道它们哪天又会破笼而出,再次带来毁灭和死亡?
凭什么?凭什么三师兄和那么多同道付出了生命,换来的却只是暂时的苟安?
凭什么那些魔族还能存在?
它们应该被彻底灭杀!
从这个世界上,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抹去!
一个不留!
一股冰冷刺骨、混合着无尽悲痛与滔天恨意的情绪,如同深渊中的毒藤,
在他心底疯狂滋生、蔓延,瞬间缠绕住了他所有的理智与温情。
他缓缓站起身,雨水顺着他紧握的拳头滴落。
他最后看了一眼谢楚歌的墓碑,眼神中的依赖、仰慕、悲痛……所有属于“小师弟唐一铭”的柔软情绪,
如同潮水般褪去,被一种近乎死寂的、令人心悸的冷漠所取代。
那枚一直被他贴身珍藏、曾激发守护法阵救下众人的子母同心玉佩,
此刻静静躺在他的掌心,冰冷,再无一丝温暖。
他紧紧攥住它,指节用力到发白,仿佛要将其捏碎,
又仿佛这是连接他与那个逝去之人的唯一纽带。
“三师兄……”他低声呢喃,不再是往日清脆的呼唤,
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带着血腥味的执念,“你等等我。”
“我,一定会让你回来。”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什么宗门戒律,什么天道轮回,什么生死法则……
在“让三师兄回来”这个唯一的目的面前,统统不值一提!
他恨!恨魔族!恨这个让三师兄不得不牺牲的世界!
恨那些只是将魔族封印、却无法真正复仇的所谓“胜利”!
他更恨……恨自己的无力!
如果他够强,强到足以横扫一切魔族,三师兄就不用死!
如果他懂得逆转生死的法门,三师兄就能回来!
变强!不顾一切地变强!
杀光所有魔族!一个不留!
找到复活三师兄的方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这三条信念,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刻印在了他的灵魂之上,取代了过往所有的天真与阳光。
他转身,不再看那墓碑,也不再看身后那些沉浸在悲伤中的同门。
他的背影,在凄迷的雨水中,显得异常单薄,却又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决绝与疏离。
自那日后,清云宗的弟子们发现,那个曾经活泼跳脱、总是围着谢师兄转的小师弟唐一铭,彻底变了。
他依旧穿着内门弟子的青衣,却仿佛披着一层无形的寒冰。
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眼神空洞而冷漠,看人时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只有在提及修炼和魔族时,眼底才会掠过一丝令人心寒的锐利与偏执。
他几乎放弃了所有与修炼无关的活动,不再去灵兽园,不再参与弟子间的闲谈,
甚至对胡玉书师兄送来的关心丹药也只是冷漠地接过,并不多言。
他将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了近乎自虐般的修炼之中。
他修炼到了走火入魔的边缘,剑招狠辣决绝,只攻不守,充满了一往无前的毁灭气息。
他疯狂地汲取着一切能提升修为的资源,
任务堂那些最危险、奖励也最丰厚的诛魔(残余)和探索任务,
他抢着接,每次都伤痕累累地回来,
换来更多的灵石和功勋,然后兑换成丹药、典籍,继续修炼。
他的修为在仇恨与执念的催动下,以惊人的速度攀升,
很快突破了金丹后期的瓶颈,向元婴期迈进。
但这种提升,带着一种不健康的、透支本源般的急迫,让一直关注他的胡玉书忧心忡忡。
“一铭,修炼之道,张弛有度,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胡玉书曾温言劝诫。
“二师兄,”
唐一铭打断他,声音没有起伏,
他的目光掠过胡玉书,望向不知名的远方,“时间不多了。”
他不仅在提升修为,更在暗中疯狂地搜寻一切可能与“复活”。
“逆转生死”
“灵魂重聚”
相关的禁忌古籍、上古传闻、乃至……魔道秘法。
清云宗藏书阁的隐秘角落,宗门外黑市的阴暗摊位,
甚至一些被正道视为禁地的古老遗迹周边,都开始出现他沉默而偏执的身影。
他知道这条路危险,可能万劫不复。但他不在乎。
只要能找到哪怕一丝让三师兄回来的希望,他愿意堕入无边地狱。
夜深人静时,他才会取出那枚冰冷的玉佩,握在掌心,对着窗外清冷的月光,
低声诉说,语气是白日里从未有过的、扭曲的温柔与依赖:
“三师兄,你再等等……”
“很快了……”
“等我变得足够强,杀光所有魔族,找到让你回来的办法……”
“你喜欢的流云峰,我每天都有去打扫……”
“灵兽园的小动物都很想你……”
“我……我也……”
最后的话语,消失在压抑的哽咽和更深的执念之中。
那份对谢楚歌的感情,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思念与痛悔中发酵变质,
从纯粹的仰慕与依赖,掺杂了强烈的占有欲和一种不容于世、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炽热。
他想要的,不仅是复活师兄,更是要将他带回自己身边,
再也不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他、带走他。
为此,他可以与全世界为敌。
清云宗的天才剑修唐一铭,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变成一个只为复仇与复活而存在的、冰冷而危险的执念集合体。
他的改变,如同谢楚歌牺牲后留下的另一道深邃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