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晨光照进实验室时。
卢馆动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见披在肩上的外套，愣了一下。
“你一夜没睡？”
她看向纪黎明。
“算了最后一部分优化参数。”
纪黎明递过草稿纸。
卢馆接过稿纸，目光快速扫过计算公式。
“引气损失降低了百分之三？怎么做到的？”
“调整了引气口位置。”
纪黎明指着图纸上的修改。
“从压气机第五级改为第七级。”
“虽然总压低了点，但温度降了四十度。”
“冷却系统负担会减轻。”
卢馆点头。
“但第七级引气...发动机结构要改。”
“发动机厂的李工上个月来交流时提过，他们的新型号正好有第七级引气口预留。”
卢馆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
“记得真清楚。”
“你当时让我做记录。”
纪黎明从文件柜里抽出笔记本。
“交流记录在第17页。”
卢馆翻看笔记，嘴角微微扬起。
“好，今天去发动机厂。”
“现在？”
纪黎明看了眼墙上的钟。
“才六点半。”
“他们七点上班。”
卢馆已经收拾图纸。
“赶第一班通勤车。”
通勤车上人不多，都是早起去厂区的技术人员。
卢馆和纪黎明坐在后排，低声讨论着方案细节。
“折叠机构用液压还是机械？”
纪黎明问。
“液压响应快，但海上环境容易漏油。”
卢馆在本子上画着示意图。
“机械可靠，但重量大。”
“折中呢？液压锁定，机械备份？”
卢馆想了想。
“可以，但结构会更复杂。”
车到站时，发动机厂的大门刚开。
门卫认识卢馆，直接放行。
“卢工这么早？”
“找李工有点事。”
卢馆快步走向设计楼。
李工正在办公室泡茶，看见卢馆愣了下。
“卢工？你怎么......”
“第七级引气口。”
卢馆开门见山。
“你们新发动机的预留口，具体参数给我。”
李工放下茶杯，从保密柜里取出图纸。
“在这，但这是初步设计，可能还会改。”
卢馆快速记录数据。
“改动范围？”
“正负百分之五。”
李工看着她。
“你要用这个？”
“舰载机项目，需要发动机引气做吹气增升。”
李工脸色严肃起来。
“那个项目，听说要求很高。”
“所以来找你。”
卢馆收起笔记本。
“下周能不能做一次引气试验？”
“这么急？”
“海军催进度。”
李工犹豫了几秒。
“我得请示厂长。”
“我跟你去。”
卢馆已经走向门口。
厂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听完卢馆的请求，厂长掐灭烟头。
“引气试验可以，但你们得自己准备测试设备。”
“设备我们有。”
卢馆说，“明天就能运过来。”
“场地呢？”
厂长看向李工。
“三号试验台能用吗？”
“下周二空出来。”
李工翻看日程表。
“就下周二。”
卢馆定下时间。
“谢谢厂长。”
离开发动机厂时，纪黎明忍不住问：
“测试设备在哪？”
“所里仓库有现成的。”
卢馆脚步不停。
“去年做过的那个引气试验台，改造一下就能用。”
“谁改造？”
“我们。”
卢馆说得理所当然。
回到所里已经是上午九点。
卢馆直接去了仓库，找到了尘封的试验台。
“控制柜要重做。”
纪黎明检查着设备。
“传感器也得换新的。”
“写清单，下午去器材科领。”
卢馆已经开始拆控制柜的外壳。
两人忙到中午，才把试验台拖回实验室。
王主任过来看了一眼，眉头紧皱。
“这玩意儿还能用？”
“改造完就能用。”
卢馆头也不抬。
“需要帮忙吗？”
“要个电工。”
卢馆说，“控制系统线路得重铺。”
“我让电工班小刘过来。”
小刘下午就来了，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他看着试验台，挠了挠头。
“卢工，这线路......”
“全拆了，按新图纸铺。”
卢馆递过一沓图纸。
小刘接过图纸，眼睛渐渐瞪大。
“这么复杂？”
“舰载机项目用的。”
纪黎明解释，“可靠性要求高。”
“那我得找帮手。”
小刘说，“一个人干不完。”
“帮手你找，今天必须开工。”
小刘跑出去叫人。
卢馆和纪黎明继续改造机械部分。
试验台的引气管道需要重新焊接，两人都不会焊工。
“我去找焊工班。”
纪黎明起身。
“等等。”
卢馆叫住他。
“要政治审查通过的。”
“明白。”
焊工班的老杨很快来了，带着全套工具。
他检查了管道接口，点点头。
“不锈钢焊，得用氩弧焊。”
“所里有设备吗？”
“有，但得申请。”
老杨说，“我现在去打报告。”
报告批得很快。
下午三点，焊接工作开始。
实验室里弥漫着焊接烟尘，卢馆开了所有排风扇。
“卢工，你们出去等吧。”
老杨戴着面罩说。
“这烟对身体不好。”
卢馆摇头。
“我得看着焊缝质量。”
纪黎明递过湿毛巾。
“捂一下口鼻。”
焊接持续到晚上八点。
最后一处焊缝完成时，老杨摘下面罩，满脸是汗。
“好了，明天打磨抛光就能用。”
“辛苦。”
卢馆检查焊缝，满意地点头。
老杨收拾工具离开。
小刘和电工班的几个人还在铺线路。
控制柜里密密麻麻的线缆，看得人眼花。
“卢工，这控制逻辑......”
小刘拿着图纸问。
“是不是太复杂了？”
“必须这么复杂。”
卢馆蹲下身。
“舰载机起飞时，引气量要精确控制，差一点都可能出事。”
小刘似懂非懂地点头，继续埋头接线。
深夜十一点，线路铺完。
小刘合上控制柜，接通电源。
指示灯一盏盏亮起，仪表指针微微颤动。
“试试控制功能。”
卢馆说。
纪黎明操作控制台，阀门缓缓打开，压力表读数平稳上升。
“正常。”
“好。”
卢馆终于露出笑容。
“今天到此为止，都回去休息。”
“放心，加班算加班费的。”
实验室里只剩下两人。
卢馆收拾着工具，突然开口：
“你觉得这次能成吗？”
“引气系统没问题。”
纪黎明说，“关键是折叠机构。”
“那个更难。”
卢馆靠在墙上。
“海上高盐高湿环境，对材料要求太高。”
“复合材料？”
“得用新的。”
卢馆闭上眼睛，“我想想......”
第二天一早，卢馆去了材料实验室。
老陈正在做腐蚀试验，看见她进来，笑了。
“稀客啊，卢工。”
“陈工，请教个问题。”
卢馆开门见山。
“海上环境用的复合材料，有什么推荐？”
老陈放下试管。
“舰载机？”
“嗯。”
“难。”
老陈摇头。
“现有的材料，要么防腐不够，要么强度不足。”
“新配方呢？”
“所里没研究这个方向。”
老陈想了想。
“不过我知道有人研究过。”
“谁？”
“航空材料院的老赵，他前年发表过一篇论文。”
“讲的就是海上环境用复合材料。”
卢馆眼睛一亮。
“有联系方式吗？”
“有，但我得找找。”
老陈翻着通讯录。
“找到了，这是他办公室电话。”
卢馆记下号码，直奔电话室。
长途电话转接了很久，终于接通。
“喂，赵工吗？我是卢馆。”
电话那头传来惊讶的声音。
“卢馆？你怎么......”
“看了你的论文，关于海上复合材料的。”
卢馆直接说。
“我们有个项目急需这种材料。”
赵工沉默了几秒。
“那篇论文...只是理论探讨，还没实际应用。”
“理论也行，我们自己做试验。”
“那得见面谈。”
赵工说。
“电话里说不清楚。”
“你今天有空吗？”
“这么急？”
“非常急。”
赵工叹了口气。
“下午吧，两点，航空材料院见。”
卢馆挂断电话，看了眼表。
十点半，赶得及。
“去材料院？”
纪黎明问。
“嗯，你留在所里，继续完善折叠机构设计。”
“好。”
卢馆简单收拾了资料，就坐上了专车。
下午一点四十五，卢馆准时到达航空材料院。
赵工已经在门口等着。
他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研究员。
“卢馆同志，久仰。”
赵工和她握手。
“你的论文我都看过，很有见地。”
“赵工过奖。”
卢馆跟着他走进办公楼。
“直接谈材料吧。”
办公室里堆满了样品和资料。赵工翻出一个文件夹。
“这是我所有的研究数据，但我要先说清楚，这个材料有三个问题。”
“您说。”
“第一，成本高，是普通复合材料的两倍。”
“可以接受。”
“第二，工艺复杂，成品率低。”
“工艺可以改进。”
“第三。”
赵工顿了顿。
“最关键的，疲劳性能数据不全，海上环境模拟试验只做了三百小时。”
“三百小时不够。”
卢馆皱眉，“至少要两千小时。”
“我知道，但所里没经费继续做了。”
赵工苦笑。
“项目去年就停了。”
卢馆翻看着数据。
“如果把配方给我，我们自己做试验呢？”
“那当然好，但......”
赵工看着她。
“你们所里有海上环境试验设备吗？”
“没有，但可以改造。”
赵工沉默了一会儿。
“配方我可以给，但有个条件。”
“您说。”
“试验数据共享。”
“没问题。”
卢馆答应得很干脆。
赵工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个信封。
“所有资料都在里面，包括原始试验记录。”
卢馆接过信封，郑重地收好。
“谢谢赵工。”
“不客气。”
赵工送她到门口。
“期待你们的好消息。”
回程的路上，卢馆仔细研读了赵工的资料。
材料配方确实复杂，但性能数据很诱人。
如果真能达到理论值，舰载机的折叠机构就有着落了。
晚上七点，卢馆回到所里。
纪黎明还在实验室。
折叠机构的设计图已经画了一大半。
“材料有希望了。”
卢馆把资料递给他。
纪黎明快速浏览，眼睛越来越亮。
“这个强度，比我们现用的高百分之四十。”
“但工艺复杂。”
卢馆指着制备流程。
“每一步都要求精确控制。”
“所里的设备够吗？”
“不够，得改造热压罐。”
卢馆起身。
“去找设备科。”
设备科的老王正准备下班，被卢馆堵在门口。
“卢工，又有什么事？”
“热压罐要改造。”
卢馆递过技术要求。
老王看着单子，眉头皱成一团。
“温度控制精度正负一度？压力控制精度正负零点零五兆帕？”
“这要求太高了！”
“必须达到。”
卢馆说。
“新材料需要精确工艺。”
“改造得三个月。”
“一个月。”
“不可能！”
老王摇头。
“光采购控制元件就要一个月。”
“元件型号给我，我去采购。”
卢馆说。
老王愣了一下。
“你？”
“我有办法。”
老王将信将疑地写下元件型号。
卢馆接过单子，转身就走。
“你去哪？”
纪黎明跟上她。
“去我舅舅家。”
卢馆说。
“他在电子部工作，能搞到这些元件。”
“现在？”
“嗯。”
卢馆的舅舅住在城里。
晚上九点，两人敲开了门。
舅舅一脸惊讶。
“小馆？这么晚了......”
“舅舅，急需这些元件。”
卢馆递过单子。
舅舅戴上眼镜看了看。
“都是精密控制元件，要得很急？”
“非常急，一周内要。”
舅舅沉思片刻。
“我明天去单位问问，但不敢保证。”
“舅舅，这是国家重点项目。”
卢馆压低声音。
“舰载机，海军等着要。”
舅舅脸色严肃起来。
“我明白了，明天一早就办。”
离开舅舅家，纪黎明忍不住问：
“能成吗？”
“我舅舅办事靠谱。”
两人回到所里已经是深夜十一点。
实验室的灯还亮着，王主任竟然在里面。
“你们跑哪去了？”
王主任问。
“找材料，找元件。”
卢馆简单汇报了进展。
王主任听完，点点头。
“元件的事，你舅舅那边需要所里出函吗？”
“最好出个正式函件。”
“我明天一早就办。”
王主任说完，又很快叹了口气。
“就是，海军又来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