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
刺骨的寒冷。
盘古号内部的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十度。因为关闭了所有主动热源，只保留了最基础的维生循环，船舱里甚至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李修穿着厚重的纳米作战服，手里拿着一把老式的物理扳手，正在飞船底层的动力舱里作业。他的呼吸化作一团团白雾，凝结在面罩上。
“胖子，左边的液压阀门，拧紧三圈。别用电子助力，用手！”李修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传来，听起来有些闷。
“知道了修哥，我这手都快冻成猪蹄了。”胖子在另一头哼哧哼哧地用力，扳手在他手里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这破地方也太邪门了，电子设备一开机就乱码，稍微有点能量波动就引来一堆发光的小虫子。刚才我那平板电脑刚开机两秒钟，就被一群绿色的虫子给‘吸’干了，连电池里的锂离子都没剩下！”
“那是‘数据水蛭’。”
安宁的声音突然切入频道。
李修和胖子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安宁？你醒了？”李修惊喜地问道，“状态怎么样？”
“机体完整度78%，逻辑核心重组中。我……关闭了大部分高级思维模块，只保留了基础生存算法。”安宁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以前那么灵动，反而更加机械，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Siri，“在这个维度，‘思考’也是一种能量消耗。过度思考会引来‘清道夫’。”
“清道夫？”李修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是的。根据我刚刚解析的那些‘字符尘埃’中的信息碎片，这个空间被称为‘废品回收站’（Recycle bin）。所有被‘观察者’判定的失败宇宙、错误代码、冗余数据，都会被倾倒在这里。”安宁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处理庞大的数据，“这里的法则只有一条：掠夺。”
“信息掠夺信息，代码吞噬代码。为了维持自身的‘存在’不被格式化，这里的每一个‘活物’都在疯狂地寻找能量源。”
“所以，我们现在就是一块行走的红烧肉？”胖子打了个寒颤，“那刚才那些吸我平板电脑的……”
“那是最低级的清道夫，数据水蛭。它们对高频信号极其敏感。你刚才开机的行为，就像是在满是鲨鱼的血水里扔了一颗炸弹。”安宁冷冷地说道。
“我靠！你怎么不早说！”胖子吓得手里的扳手差点掉了。
“嘘！”李修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别说话。有东西过来了。”
虽然没有雷达，但李修多年在生死边缘磨炼出的直觉，让他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压迫感正在逼近。
透过动力舱那狭小的观察窗，三人屏住了呼吸。
只见在盘古号的左侧，那艘之前看到的“暴怒号”旗舰残骸的阴影中，缓缓游出了一个……庞然大物。
那不是飞船，也不是生物，而是一种二者结合的怪胎。它看起来像是一条长达上千米的深海巨鳗，但身体完全由无数破碎的金属飞船、管道和闪烁的电路板拼凑而成。它的头部是一个巨大的，还在旋转的涡轮引擎，引擎中心散发着浑浊的红光，就像是一只独眼。
而在它的身体周围，环绕着数以亿计的“数据水蛭”，形成了一层绿色的光雾。
“这也是……清道夫？”胖子用气声问道，上下牙齿不停地磕碰。
“不，这是‘聚合体’。”安宁的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丝颤抖，“它是无数个失败文明的怨念和残骸聚合在一起形成的怪物。它在巡逻……寻找任何有‘秩序’的东西。”
在废墟中，任何有规律的信号、有组织的结构，都是“秩序”。而秩序，意味着美味的能量。
盘古号虽然关闭了动力，但它那流线型的船体、完整的结构，在这一堆破铜烂铁中，依然显得鹤立鸡群。
那个“聚合体”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那只巨大的涡轮独眼缓缓转动，一道暗红色的扫描光束像探照灯一样在虚空中扫射。
光束扫过一块漂浮的陨石，那块陨石瞬间被解析、崩解，变成了无数绿色的字符，被那些水蛭吞噬一空。
“它过来了。”李修的手死死攥着扳手，冷汗顺着脊背滑落，“它在找我们。”
“修哥，咋整？开炮轰它？”胖子的小腿肚子在转筋。
“开炮？炮口刚打开，能量反应就能把方圆百里的怪物都引过来！”李修咬牙切齿，“能不能躲过去？”
“动力系统离线，无法机动。”安宁无情地汇报着绝望的事实。
眼看那道红色的扫描光束距离盘古号越来越近，只需要再过几秒钟，这艘承载着地球最后希望的飞船就会暴露无遗。
李修的大脑在疯狂运转。
物理法则……惯性……流体力学……不，这里没有流体，这里是真空。但是这里有“尘埃”！
那些密集的字符尘埃，虽然微小，但密度极高，几乎形成了一种介于流体和气体之间的“介质”。
“胖子！听我说！”李修的眼神突然变得疯狂，“盘古号的姿态控制喷口里，还有多少残留的高压气体？”
“啊？那是用来微调姿态的氮气喷口，没多少，也就够喷两下的……”
“够了！”李修大吼，“听我口令！我们要玩一把大的！安宁，计算‘暴怒号’残骸周围的引力湍流！我知道那玩意儿虽然死了，但这么大质量肯定有引力残留！”
“你要利用引力弹弓效应？”安宁瞬间明白了李修的意图，但她立刻反驳，“这需要极其精确的计算，而且必须纯手动操作，没有AI辅助，成功率为0.01%！”
“在你修哥的字典里，没有0.01%，只有干或者是死！”李修一把推开手动操作闸门的保护罩，露出了里面那根红色的操纵杆。
“光束还有3秒到达！”林妍在驾驶舱喊道，她的声音虽然微弱，但透着坚定，“李修，左舷15度，那是唯一的死角！”
“收到！胖子，打开左侧喷口阀门！全开！”
“好嘞！走你！”胖子也不含糊，一咬牙，狠狠转动了那个巨大的红色阀门。
“噗——！”
一道强劲的白色氮气流从盘古号左侧猛烈喷出。虽然没有火焰推进器那么狂暴，但在真空和微重力环境下，这股推力足以改变飞船的轨迹。
盘古号像是一条滑溜的泥鳅，在虚空中猛地向右侧滑去。
就在这一瞬间，那道致命的红色扫描光束扫过了盘古号刚刚所在的位置。
“还没完！抓稳了！”李修双手死死握住操纵杆，青筋暴起，凭借着肌肉记忆和对船体的感知，强行调整着襟翼的角度。
盘古号擦着那道光束的边缘，一头扎进了“暴怒号”残骸那巨大的阴影里。
“警告！即将发生碰撞！”
前方，是一根断裂的巨型金属梁，像是一把利剑横在路中间。
“给我……转过去啊！！！”李修怒吼着，将操纵杆拉到了底。
盘古号的船腹几乎是贴着那根金属梁滑了过去。
“滋——！！！”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通过船体传导进来，仿佛指甲划过黑板的一万倍放大版。火花四溅，但在真空中瞬间熄灭。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阵剧烈的震动，仿佛有人拿着大锤狠狠砸在了后脑勺上。
“过去了吗？”胖子抱着头，缩成一团。
李修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背。他慢慢松开操纵杆，透过舷窗向后看去。
那条巨大的“聚合体”似乎并没有发现这只溜走的“小虫子”。它那只红色的独眼疑惑地在空处停留了几秒，然后摆动着臃肿的身躯，向着另一个方向游去。
“我们……活下来了。”李修瘫坐在地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这短短的一分钟，比他和“神尸”大战三百回合还要累。
因为在这里，他不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金丹修士，而只是一个为了生存必须精打细算的渺小人类。
“船体受损情况？”李修问道。
“右舷装甲刮蹭，损失12%。但这不重要。”安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她的语气中竟然带上了一丝……像是嘲讽的情绪，“恭喜你们，在这个地狱里上了第一课：不要发出声音，除非你想变成食物。”
李修挣扎着爬起来，看着窗外那渐渐远去的怪物，又看了看这艘伤痕累累的飞船。
“第一课学费太贵了。”李修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并没有发光的骰子，在手里轻轻抛了一下，“不过好消息是，咱们还没死。”
“没死就得接着活。”胖子从地上爬起来，揉着屁股，“修哥，刚才那一蹭，好像把咱们的备用天线给蹭歪了。不过因祸得福，那块金属板上好像挂着个东西，掉在咱们甲板上了。”
“什么东西？”李修心中一动。
“不知道，看着像个……黑匣子？”胖子调出了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
在盘古号凹凸不平的甲板上，静静地躺着一个黑色的、正方体的金属盒子。盒子表面，隐约闪烁着那只熟悉的“神尸之眼”徽记。
李修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是从“暴怒号”残骸上蹭下来的东西。
“穿宇航服。”李修的眼神变得深邃无比，“我们出去看看。也许，这就是我们在这个废品站里的第一桶金。”
这不仅仅是生存，更是……拾荒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