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警告！外部法则解析错误……滋滋……能量炉熄火……动力系统离线……重力模拟系统……失效。”
刺耳的红色警报声像是一把把生锈的锯子，在李修的脑仁上疯狂拉扯。
那种感觉，就像是你一直生活在深海的高压下，突然在一秒钟内被扔进了真空。
李修猛地睁开眼，视网膜上还残留着“正二十面体”幕墙破碎时那绚烂到令人致盲的白光。但此刻，入眼的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不是夜晚那种静谧的黑，而是一种死寂的、仿佛连光线本身都被吞噬了的浑浊的黑。
“呕——！”
一声撕心裂肺的干呕声打破了死寂。
失重状态下，胖子陈佳国整个人像个充满了气的河豚，四肢乱舞地飘在半空。他那张原本红润的胖脸此刻白得像刚刷的大白墙，嘴里还喷出了一团未消化的压缩饼干糊糊。
因为重力系统失效，那团呕吐物并没有落地，而是化作无数颗恶心的小球，在空中欢快地做着布朗运动。
“胖子！把嘴闭上！你想让我们都在你的午饭里游泳吗？”李修强忍着体内翻江倒海的眩晕感，一只手死死抓住主控台的边缘，另一只手在空中虚抓一把，一层淡淡的金光勉强覆盖在掌心，试图将那些呕吐物隔绝开。
但他惊恐地发现，平时如臂使指的“灵气”，此刻竟然像是一把抓不住的沙子，正在从指缝间飞速流逝！
“修……哥……我不行了……我的五脏六腑好像在打架……”胖子带着哭腔，那口浓重的东北大碴子味儿都变调了，“这特么是哪儿啊？天堂不应该有这味儿啊？”
“这里不是天堂。”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林妍蜷缩在副驾驶位上，脸色苍白如纸。她紧闭着双眼，仿佛在忍受着某种极大的痛苦，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好吵……李修，外面好吵……”
“吵？”李修一愣。
哪怕是以他金丹期的听力，除了盘古号船体因为热胀冷缩发出的“咯吱”呻吟声，外面明明是一片死寂。
“不是声音……”林妍颤抖着，指甲深深陷入了真皮座椅里，“是……绝望。无数的绝望，像是海啸一样……钻进脑子里。”
李修心中一沉。林妍是天生的灵能者，感知力远超常人。如果她感觉到了绝望，那说明这个地方，死过很多人。
不，或许应该说，死过很多“文明”。
“安宁！报告损毁情况！安宁？”李修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安宁。
那个平日里总是面无表情、眼神里只有数据流淌的“观察者零号”，此刻却像是一台卡带的老式放映机。她悬浮在半空，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姿态，双眼中的蓝色数据流不再是有序的瀑布，而是变成了疯狂闪烁的乱码雪花。
“错误……环境参数……未定义……逻辑闭环……崩溃……我是……谁……滋滋……”
安宁的嘴里吐出断断续续的机械音，声音忽大忽小，仿佛有两个灵魂在她体内撕扯。
“该死！”李修暗骂一声。
就在这时，盘古号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咚——！”
沉闷的撞击声让所有人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飞船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巨大的惯性让失去动力的众人像弹珠一样在船舱里乱撞。
“抓住固定物！”李修大吼一声，双脚猛地一蹬，在失重状态下凭借着惊人的核心力量，像一只捕食的猎豹般窜了出去。他一把捞住还在空中画圈吐泡泡的胖子，顺手将他塞进了旁边的安全带里，然后借力一折，落在了林妍身边，将她死死按在座位上。
“修哥，我的腰……我的老腰断了……”胖子哼哼唧唧地喊着，手里还死死抓着那个把他当成幸运符的骰子。
李修没理会胖子的哀嚎，他挣扎着爬到备用手动操作台前，狠狠地拉下了机械闸门。
“咔嚓！”
随着一声机械咬合的脆响，盘古号外部的实体装甲板缓缓滑开，露出了那层厚重的强化玻璃。
当李修抬起头，看清窗外景象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哪怕是之前面对神尸公司的“清洗者”舰队，哪怕是面对那个仿佛能捏碎星球的“观察者”本体，李修都没有感到过如此彻骨的寒意。
这不是宇宙。
没有星辰，没有银河，没有那些熟悉的光年之外的闪烁。
视野所及，是一片昏暗的、仿佛发霉了一般的浑浊虚空。但这片虚空并不空旷，反而拥挤得令人窒息。
无数巨大的、残破的物体，像垃圾一样漂浮在他们周围。
李修看到了半颗被切开的星球，断裂面光滑如镜，露出了早已冷却的暗红色地核；他看到了一截长达数百公里的金属圆环，上面还闪烁着凄厉的电火花，显然是某种超级科技造物的遗骸；更远一点，是一座漂浮的古风宫殿，琉璃瓦在黑暗中反射着微弱的幽光，但宫殿的一半已经被某种黑色的黏液腐蚀殆尽。
而在这些巨大的残骸之间，漂浮着无穷无尽的“尘埃”。
仔细看去，那根本不是尘埃。
那是发着幽幽绿光和蓝光的“字符”。0和1，还有更多李修看不懂的复杂符号，像是一场永不停歇的暴雪，在这个死寂的世界里静静地下着。
“这……这是啥啊？”胖子不知何时解开了安全带，像个幽灵一样飘到了李修身后，整张脸贴在玻璃上，五官都挤变形了，“修哥，咱们这是掉进哪个废品收购站了吗？这规模，我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垃圾场啊！”
“废品……收购站……”李修喃喃自语，咀嚼着这个词。
胖子这句无心的吐槽，可能正是真相。
“我们冲出了‘正二十面体’。”李修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苦涩，“‘观察者’把那个盒子里的世界当成实验室。那么，实验失败的产物，或者被淘汰的旧版本，会被扔到哪里？”
胖子眨巴着绿豆眼，咽了口唾沫：“回收站？就像……电脑桌面上的那个垃圾桶？”
李修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就在这时，盘古号随着惯性缓缓旋转，船头的探照灯扫过了那个刚刚与他们发生碰撞的物体。
那是一块巨大的、扭曲的金属板，足有十个足球场那么大，边缘呈锯齿状，显然是从某个更大的整体上撕裂下来的。
探照灯惨白的光柱打在金属板上，照亮了一个巨大的、即便经历了亿万年时光冲刷依然清晰可辨的浮雕徽记。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由无数几何线条构成的、冷漠地注视着一切的眼睛。
神尸公司的Logo。
但在那个Logo的下方，还有一行古老的、已经斑驳不堪的蚀刻文字。李修虽然不认识那种文字，但在目光接触的一瞬间，泛能AI在他脑海中自动翻译出了意思。
那不是“神尸公司”，而是——【第371纪元·文明收割舰队·旗舰‘暴怒号’残骸】。
“三十……七……十一……”胖子磕磕巴巴地数着，牙齿都在打架，“修哥，咱那边的神尸公司，是第几纪元来着？”
“不知道。”李修死死盯着那个锈迹斑斑的Logo，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但我知道，如果我们不想变成这里的一块新垃圾，就得赶紧动起来。”
“警报！维生系统能量剩余5%。”
一道冰冷的电子音突兀地响起，不是安宁的声音，而是飞船最底层的备用AI。
“5%？！”胖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开什么国际玩笑！我们冲出来之前不是刚加满的‘黑石’能源吗？够这艘船跑个来回都富余啊！”
李修心中一惊，立刻调出能源监控面板。
只见屏幕上，代表能量储备的红色柱状图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就像是一个被扎破的气球。
“不仅是飞船。”林妍虚弱的声音传来，她扶着座椅勉强站起来，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一丝清明，“你们感觉到了吗？身体里的力量……也在流失。”
李修深吸一口气，试图运转体内的金丹。
那一刻，他惊骇欲绝。
原本在他丹田中缓缓旋转、金光璀璨的金丹，此刻竟然黯淡无光，表面甚至出现了一丝丝如同裂纹般的黑线。他辛苦修炼得来的灵力，正在不受控制地溢出体外，然后分解成那些发光的“字符尘埃”，消散在空气中。
“这里的物理法则……不支持‘灵气’存在。”李修咬着牙，做出了判断，“就像鱼离开了水，水离开了杯子。在这个鬼地方，我们的力量是‘非法格式’，正在被强制删除！”
“那咋整啊？”胖子急得满头大汗，伸手去掏口袋里的备用电池，“我这还有几块核能电池，能不能给飞船续个命？”
“没用。”李修一把按住胖子的手，“物质层面的能量转换效率在这里极低。你看窗外。”
窗外，那些绿色的“字符尘埃”正附着在盘古号的能量护盾发生器上，像是一群贪婪的白蚁，在无声地啃食着护盾残存的光辉。
“它们在吃我们的能量。”李修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种久违的、在底层摸爬滚打时的凶狠劲头又回来了，“这里不是什么安静的垃圾场，这里是一片黑暗森林。这些‘尘埃’，是活的。”
“安宁！”李修猛地转身，冲到还在抽搐的安宁面前，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大声吼道，“醒醒！别管什么逻辑闭环了！哪怕是死机重启，你也得给我把核心防御系统打开！把所有的能量都集中在内循环上，切断对外的一切辐射！”
安宁那双充满了乱码的眼睛死死盯着李修。
在李修的吼声中，她眼中的雪花似乎停顿了一瞬。
“指令……接收……权限……确认……”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机械音响起，紧接着，安宁突然张大嘴巴，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高频尖叫。
“嗡——！”
随着这声尖叫，盘古号内部的所有灯光瞬间熄灭，只剩下应急通道的几盏幽暗的绿灯。那种令人心悸的能量流失感戛然而止。
黑暗中，李修感觉到盘古号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石头。
“怎么了？怎么了？黑屏了？”胖子在黑暗中挥舞着手臂，结果一巴掌呼在了李修的脸上。
“别动。”李修低声喝道，“我们切断了所有对外信号。现在，我们就是一块漂浮的石头。”
他透过舷窗向外看去。
只见那些原本聚集在飞船周围、贪婪吞噬着护盾能量的“字符尘埃”，在失去了能量源后，在原地盘旋了一会儿，便像是一群失去了目标的苍蝇，慢慢散开，飘向了远处那个巨大的“神尸”残骸。
“好险……”胖子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吓死宝宝了。修哥，这到底是啥地方啊？这要是没电没网，咱不就成了棺材里的咸鱼了吗？”
李修靠在冰冷的舱壁上，感受着周围逐渐下降的温度。他看着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废墟，看着那些漂浮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文明尸骸，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咸鱼？”李修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一支早已压扁的香烟，虽然点不着，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叼在嘴里，“就算是咸鱼，我也要做最咸的那一条，齉死这帮想要吃掉我们的王八蛋。”
“胖子，检查所有物理设备，这地方既然不支持灵气，那咱们就用最原始的方法活下去。”
“林妍，试着收束你的感知，别去听那些‘声音’，把你的灵能压缩到极限，只保护大脑。”
“至于安宁……”李修看了一眼悬浮在半空、似乎进入了某种休眠状态的安宁，眼神复杂，“希望这小妞能挺过来。毕竟，在这里，她是唯一可能读懂‘说明书’的人。”
盘古号在黑暗中静静地漂流着，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混入了这片埋葬了亿万文明的宏大废墟之中。
而在他们前方不远处，那艘刻着“暴怒号”的巨大残骸深处，一点幽幽的红光，仿佛鬼火一般，悄无声息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