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水汽氤氲，模糊了镜面。
陈默站在花洒下，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试图洗去一身的疲惫和那深入骨髓的诡异感。但他闭上眼睛，脑海里翻腾的却全是刚才那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幕。
‘林薇’那过于灿烂的笑容、甜腻的果香、轻快得反常的语调。
林莉那无助惶恐的眼神、欲言又止的恐惧、以及那句石破天惊的“姐姐不对劲”。
还有他自己那几乎失控的、躲避触碰的反应。
水流声嗡嗡作响，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背景噪音，却无法掩盖他内心震耳欲聋的警报声。
那个荒诞的、可怕的念头，如同水鬼的手，一次次将他拖向深渊——身体互换？灵魂错位？
这怎么可能？！这又不是什么三流玄幻小说！
他用力搓着脸，试图用物理上的清醒来驱散精神上的混乱。一定是压力太大了，一定是出差太累产生了幻觉和妄想。林薇可能只是暂时性的情绪反常，或者……或者是在跟他开一个极其拙劣的玩笑？至于林莉，那丫头本来就跟她姐关系微妙，也许只是趁机挑拨离间？
对，一定是这样。
他努力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尽管每一个理由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关掉水龙头，浴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水珠滴落瓷砖发出的单调声响。陈默拿起毛巾，胡乱地擦着头发和身体，目光扫过洗手台。
那瓶茉莉花香的洗发水安静地立在那里，旁边是林薇常用的那套温和的护肤品。一切都和他离家前一模一样，熟悉得令人心酸。他甚至能想象出林薇平时洗完澡，对着镜子仔细涂抹这些瓶瓶罐罐时安静的样子。
可是现在，使用这个浴室的人……
他的动作顿住了。
刚才‘林薇’身上那股甜腻的果香，绝非来自这里任何一瓶东西。那味道，他只在林莉的房间和身上闻到过。
一种冰冷的现实感再次攫住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快速穿好睡衣。必须冷静，必须观察，不能再自己吓自己。也许只是嗅觉出了差错？
推开浴室门，客厅的灯已经调暗了，只剩下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电视也关了，整个屋子陷入一种看似宁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沉默之中。
‘林薇’正蜷在沙发的一端，抱着个抱枕，似乎在看手机。听到动静，她抬起头，脸上立刻堆起笑容：“洗好啦？水热不热？”
她的语气恢复了一种刻意营造的温柔，但那双眼睛里的光，依旧亮得让陈默不适。
“嗯，挺好。”陈默含糊地应着，目光快速扫过客厅。
次卧的门紧闭着，门缝底下没有透出灯光，林莉似乎已经睡了？或者，只是关着灯，和他一样，在黑暗中消化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切？
“那……早点休息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林薇’放下手机，站起身，很自然地走过来，想要挽住他的胳膊。
陈默几乎是肌肉记忆般地、微不可查地侧身避开了，假装去拿放在茶几上的空调遥控器：“嗯，是有点累了。你……你也早点睡。”
‘林薇’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差点没挂住。她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阴霾，但很快又掩饰过去，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撒娇的意味：“知道啦~那你先去床上暖被窝，我刷个牙就来！”
说着，她转身蹦蹦跳跳地走向浴室，那活泼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违和。
陈默看着她关上浴室门，里面很快传来水流声和哼歌声——依旧是那种带着叛逆感的摇滚调调。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像是在陪一个演技拙劣的演员演一场荒诞剧。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主卧。
主卧的灯开着，床铺已经整理好了。陈默走到自己那边，掀开被子躺了下去。被子上似乎也沾染了那股甜腻的果香，让他胃里一阵不舒服。他下意识地看向林薇平时睡的那一侧枕头。
枕头上，赫然放着那瓶甜腻果香味的香水！旁边还有几件风格大胆、绝不是林薇会穿的性感睡衣。
陈默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这时，浴室的水声停了。没过多久，脚步声靠近，‘林薇’擦着头发走了进来。她看到陈默已经躺下，脸上露出一个自认为妩媚的笑容，随手拿起那瓶香水，对着空中喷了两下。
“老公，闻闻，新买的香水，好不好闻？”她笑着，走到床边，带着那一团甜腻的香雾就要俯身靠近陈默。
陈默被那浓烈的味道呛得差点窒息，猛地坐起身，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拿……拿开！太浓了！”
他的反应激烈得近乎失态。
‘林薇’被他吓了一跳，动作顿在原地，举着香水瓶，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错愕和隐隐的受伤，还夹杂着一丝被拒绝的恼怒。
“你以前……不是说不讨厌香水的吗？”她小声嘟囔，语气里带着委屈，但眼神却有些闪烁。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
林薇确实不讨厌香水，但她自己极少用，更讨厌味道浓烈的香水。他以前甚至开玩笑说她身上只有“人味儿”，她还笑着捶过他。她怎么可能主动买这种香水，还喷这么多？
而且，“以前”？她这话像是在试探什么？
陈默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压下咳嗽，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薇薇，你忘了？你胃不好，闻太浓的味道容易恶心。而且这味道……有点冲，睡觉闻着不舒服。”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林薇’愣了一下，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像是才想起来似的，连忙把香水瓶拿开，脸上挤出一个懊恼的笑容：“哦对对对！你看我这记性！出差出得我都糊涂了！那我拿去收起来。”
她转身把香水瓶和那些性感睡衣胡乱塞进衣柜的角落里，动作显得有些慌乱。
陈默的心，随着她那个“出差出得糊涂了”的解释，彻底沉入了谷底。
林薇的胃病是老毛病，她比谁都注意。绝不可能忘记这一点，更不可能用“出差”这种理由来解释自己的“糊涂”！
她在撒谎。
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林薇有这个习惯！
一个更加大胆，也更加恐怖的验证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陈默的脑海。
他看着‘林薇’放好东西，重新走回床边。因为她刚才俯身和动作，睡袍的领口有些松散开来，露出一小片精致的锁骨区域。
陈默的呼吸骤然屏住了！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那片肌肤上！
在那里，在左侧锁骨的凹陷处，一颗小小的、颜色偏深的痣，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如同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陈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那颗痣！
他绝对不会记错！
那是林莉的痣！
林莉夏天喜欢穿吊带裙，那颗痣在她白皙的锁骨上非常显眼，他还曾经开玩笑说她这是“魅惑痣”。而林薇的锁骨位置，干干净净，绝对没有这样一颗痣！
为什么？！
为什么林薇的身体上，会出现属于林莉的痣？！
巨大的惊骇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几乎将他的理智彻底淹没。他脸色煞白，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子，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老公？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林薇’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疑惑地凑近了些，带着那股依旧甜腻的果香。
随着她的靠近，那颗痣在他眼前更加清晰刺眼。
陈默猛地向后一仰，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得尖利扭曲：“你锁骨上……那颗痣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卧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和骇人。
‘林薇’被他突如其来的质问和激烈的反应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锁骨，脸上瞬间血色尽褪，露出了极度惊慌的神色！她手忙脚乱地一把捂住锁骨，猛地拉紧了睡袍的领口，眼神躲闪，语无伦次地解释：“痣？什么痣？你看错了吧？！哪有痣？！是……是刚才不小心在哪里蹭到的脏东西吧！”
她越是掩饰，越是慌乱，就越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陈默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撞破胸腔。他死死地盯着她，目光锐利得像刀子，试图剥开她这层惊慌的伪装，看清里面那个令人恐惧的真相。
“脏东西？”他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林莉锁骨上就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痣。你什么时候也长了一颗？还偏偏长在同一个位置？”
‘林薇’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嘴唇哆嗦着，眼神乱飘，根本不敢与他对视：“你……你胡说什么！巧合不行吗？世界上长痣的人多了去了！你……你大晚上发什么神经！盯着小姨子的痣看，还跑来问我？！你是不是喝多了？！”
她试图用提高音量和倒打一耙来掩饰心虚，甚至试图把话题引向暧昧的方向来搅混水。
但这番色厉内荏的表演，在陈默眼中，已经等同于招供了！
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何必如此惊慌失措？何必如此急于否认和转移话题？
那个他拼命抗拒的、匪夷所思的真相，此刻如同挣脱了枷锁的猛兽，咆哮着冲到了他的面前！
眼前这个人，顶着林薇的脸，穿着林薇的睡衣，睡在林薇的床上……
但她不是林薇！
她锁骨上有林莉的痣！她用着林莉的香水！她做着林莉才会吃的超辣川菜！她哼着林莉喜欢的摇滚！她有着林莉那样活泼到近乎泼辣的语气！
而那个躲在次卧里、顶着小姨子脸庞、有着林薇般无助眼神、诉说着“姐姐不对劲”和“害怕”的人……
陈默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恶心的感觉攫住了他。他感觉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仿佛眼前是什么极其可怕的怪物，远远地避开了那个坐在床上、脸色惨白、眼神惊惶的“妻子”。
“你……你到底是谁？！”陈默的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指着她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卧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两人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交错着。
昏黄的灯光下，‘林薇’（或者说，占据着林薇身体的那个人）死死地捂着锁骨，用一种混合着恐惧、惊慌、以及一丝被拆穿后的绝望的眼神看着他。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但却荒谬得让陈默宁愿自己从未发现过那颗该死的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