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重塑·筋骨:百日军事炼狱
百日铸魂,第一天只是下马威。
真正的炼狱,从第二天黎明开始。
清晨五点,尖锐的哨声撕裂了仓库里的寂静。
演员们从硬板床上惊醒,手忙脚乱地套上军装,冲出门外集合。
天色还是深蓝,寒风刺骨。
“全副武装!五公里越野!最后三名,加跑一圈!”赵教官的声音在晨雾中炸开。
没有人敢抱怨。
二十八个人背上背包、挎上步枪,排成两列纵队,朝着基地后方的山路跑去。
起初还有队伍形状,两公里后,差距拉开。
李晨、魏晨这些体能较好的冲在前面,张译、姜武等年纪稍大的居中,王紫逸、刘昊然等年轻人咬牙跟在后面,杜淳则刻意压着速度,保持在队伍中后段——这是谢晋元作为指挥官的习惯,他要看到所有人的状态。
山路崎岖,碎石硌脚。
训练枪在奔跑中不断撞击后背,武装带勒得肋骨生疼。
呼吸变成拉风箱似的嘶吼,口腔里弥漫着铁锈味。
“坚持!想想当年那些兵!他们穿着草鞋、背着更重的装备、几天没吃饱饭,还要扛着枪打仗!”
教官骑着自行车跟在队伍旁,吼声像鞭子。
刘昊然跑到三公里处,眼前开始发黑。
他个子小,步幅跟不上,全靠一股劲在撑。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一只粗糙的手猛地拽住他的胳膊。
是王千源。
这个以演硬汉出名的演员,此刻脸上也全是汗,但眼神狠厉。
“看着路!摔倒就废了!”
刘昊然借力稳住身形,喘着粗气点头,继续迈步。
五公里终点,所有人都瘫倒在地。
俞灏明直接跪在地上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剧烈地咳嗽。
张译靠着一棵树,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下巴滴进土里。
早饭是馒头、咸菜、稀粥。
没人说话,只有吞咽声和碗筷碰撞声。
食物简单,但在极度消耗后,胜过任何珍馐。
饭后稍作休整,真正的军事训练开始。
训练场地上,赵教官开始详细拆解“中正式步枪”的操典动作。
“注意看!右手虎口对准枪颈,食指贴扳机护圈!左手托护木,不是抓,是托!掌心空,手腕稳!”
教官亲自示范,动作干净利落,带着金属般的硬度。
演员们模仿。
起初笨拙不堪,枪在手里像根不听话的棍子。
“你!姜武!手腕太僵!放松!但枪不能松!”
“李晨!枪口别晃!你当这是烧火棍吗?”
“王紫逸!眼神看哪?看准星!看靶子!你面前就是日本兵!”
一遍,两遍,十遍,五十遍……同一个持枪动作,反复练习。
手臂从酸痛到麻木,再到重新恢复知觉。肌肉开始记住那种特定的角度和力度。
下午是战术动作训练。
“匍匐前进!分低姿、高姿!看着!”
教官扑倒在地,身体贴地,仅靠手肘和膝盖发力,迅速向前窜出数米,尘土飞扬。
演员们面面相觑,硬着头皮趴下。
粗糙的地面磨着肘部和膝盖,军装很快沾满尘土。
动作更是千奇百怪:有的像虫子蠕动,有的同手同脚,有的干脆趴着不动。
“动起来!日本人的机枪在扫射!你想当活靶子吗?”教官的吼声在耳边炸开。
王紫逸咬着牙,拼命回想教官的动作,手肘和膝盖交替用力,一点点向前挪。
尘土呛进口鼻,他剧烈咳嗽,眼泪都出来了,但没停。
杜淳的动作相对标准些,但他很快发现另一个问题——作为指挥官,他不能只自己做好,还要观察其他人的动作,随时准备下令调整。这让他分心,几次差点撞到前面的张译。
“谢团副,看路。”张译头也不回,低声说了一句。
杜淳一愣,随即意识到张译已经进入了角色状态。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只关注自己的动作,而是像真正的军官那样,一边匍匐,一边用余光扫视两侧的“士兵”。
傍晚,体能强化训练。俯卧撑、深蹲、引体向上(仓库里有简易单杠)……
每一天都在突破昨天的极限。
晚饭后,本以为可以休息,却被通知有“夜课”。
仓库一角点起几盏汽灯,昏黄的光晕下,演员们席地而坐。
教官开始讲解1937年淞沪战场的态势、德械师的编制与战术特点、四行仓库的地理位置与防御优劣……
这不是表演课,是真正的军事历史课。
杜淳听得格外认真,不时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录。
笔记本是特制的,仿民国纸张,他用钢笔书写——这是李扬特别要求的“儒将”训练的一部分。他要熟悉那个时代的书写工具和行文格式,让“谢晋元”提笔写字时,毫无违和感。
深夜,躺回硬板床上时,每个人都像散了架。
黑暗中传来压抑的呻吟和叹息。
“这才第一天……”有人小声说。
“睡吧,明天还得继续。”另一个声音回应。
沉默。
然后,不知是谁开始低声哼歌,调子很陌生。
渐渐地,有人跟着哼起来。那是一首三十年代的老歌,旋律简单,带着乱世飘零的苍凉。
没有歌词,只有哼唱。在黑暗的仓库里,像一缕游丝,飘荡在疲惫的躯体之间。
第三天,方言训练介入。
早餐时,李晨被要求用山东话复述昨天的训练内容。
“俺们那个……练了持枪、匍匐,还有那个啥,体能。”
他憋得脸红,山东话混杂着普通话,引来一阵低笑。
“笑什么?”李晨瞪眼,索性放开,“恁们这些鳖孙,等俺练好了,揍恁们!”
笑声更大了,但气氛轻松了些。
张译被要求揣摩浙江保安团士兵的口音和腔调。
他找了个角落,反复练习几句台词:“格个事情体,要算算清爽。”
“依讲啥西?我听弗大懂。”
吴语软糯,但配上“老算盘”精于算计的性格,反而有种奇特的张力。
姜武的东北口音本就地道,但他需要调整到更贴近那个时代底层士兵的感觉,去掉一些现代的调侃味,增加土腥气和蛮悍。
王千源、魏晨、白恩等也各有各的方言任务。
仓库里开始出现南腔北调的对话,虽然生硬,但那种地域差异带来的真实感,正在慢慢渗透。
杜淳的“儒将”特训则更为精细。
每天午休的一小时,他会被带到一间临时布置的“团部”——一张旧木桌,一盏煤油灯,几本泛黄的军事操典和地图。
他需要在这里用毛笔誊写命令、绘制简易防御草图,甚至模拟给上级写战况报告。
“谢晋元是黄埔四期,正规军官,有文化底蕴。”
李扬某天亲自来看他练习,“他下命令时果断,但内心有文人式的悲悯和忧患。你要找到那种‘剑胆琴心’的平衡点。”
杜淳提起毛笔,笔尖在宣纸上悬停。
墨汁欲滴未滴。
他想起自己看过的历史照片里,谢晋元戴着圆框眼镜,面容清癯,目光却坚毅如铁。
那种气质,不是演出来的,是读过的书、经历的事、内心的信念,一点点淬炼出来的。
他落下笔,写下第一行字:“呈报师座:职部已于27日进驻四行仓库……”
字迹起初还有些犹豫,但渐渐流畅。毛笔的柔软和纸张的粗糙,仿佛将他拉回了那个年代。
第七天,第一次实弹射击训练——当然是空包弹,但在封闭的射击场内,枪声的巨响和后坐力,还是让许多演员吓了一跳。
王紫逸扣下扳机时,枪托重重撞在肩窝,疼得他龇牙咧嘴。
枪声在耳边炸开,短暂的耳鸣。
他甩甩头,看到远处靶纸上的弹孔(训练场有电子报靶),居然上了靶。
“还行。”旁边的张译瞥了一眼,他自己的靶纸上弹孔更集中。
“老算盘,枪法不错啊。”王紫逸咧嘴。
“保命的手艺,不能差。”张译淡淡地说,拉枪栓退弹壳,动作已经流畅了许多。
杜淳的射击成绩中等,但他更关注的是射击时的指挥口令和节奏。
他在模拟下令:“一班,压制左翼!二班,右侧迂回!火力交替,别停!”
演员们起初反应迟钝,几次下来,开始本能地听从“谢团副”的指令。一种模糊的指挥链和信任感,在枪声和硝烟中悄然建立。
第十五天,第一次综合战术演练。
以班为单位,模拟进攻一处“敌军阵地”(由沙包和木箱搭建)。
要求运用匍匐、跃进、火力掩护、交替前进等基础战术。
混乱是必然的。
冲锋时有人跑太快脱离队伍,有人匍匐到一半忘了下一步该干什么,有人听到“敌军机枪声”(音响模拟)就下意识趴着不动。
教官的骂声和急促的哨声响彻训练场。
“停!”赵教官脸色铁青。
“你们是一群无头苍蝇吗?王千源!你是老兵!为什么不提醒侧翼掩护?李晨!冲那么快想当英雄?死了的英雄屁用没有!张译!你在后面磨蹭什么?算计怎么保命?仗打完了你再算!”
一个个点名,毫不留情。
演员们灰头土脸地站着,喘着粗气,脸上是疲惫和沮丧。
“重来!”教官怒吼。
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第四次,队伍终于有了点样子。
冲锋有层次,掩护有配合,虽然依旧生涩,但至少像一支军队在行动,而不是一群人在乱跑。
演练结束,所有人瘫倒在地,连骂娘的力气都没有了。
杜淳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手中磨损的武装带。
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如果是真的,我们刚才那几次进攻,已经死一半人了。”
没有人接话。
夕阳西下,把训练场染成血色。
远处仓库的剪影沉默而巨大。
张译慢慢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所以才要练。”他说。
“练到不用想,身体自己知道该怎么做。练到……真打起来的时候,能多活下来几个。”
王紫逸躺在地上,望着天空。他想起李扬说过的话:“我要你们脱三层皮。”
第一层皮,大概是娇气、懒惰、拖延。
这十五天,这层皮已经被硬生生磨掉了。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厚厚的老茧和磨破的水泡。疼,但有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远处,教官在吹哨集合。
“起来!”杜淳第一个站起身,拍了拍军装上的土,“列队!”
这一次,队伍集合的速度快了许多。
虽然依旧疲惫,但眼神里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那是经历过共同磨难后,产生的微弱而坚韧的认同。
百日铸魂,筋骨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