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归零·本能:战场情境的应激锻造
第二十天,基础军事训练已形成日常节奏。
演员们起床、训练、吃饭、学习,身体逐渐适应了高强度的负荷,动作也日益熟练。
但李扬要的,远不止这些。
这一天清晨,没有哨声。
演员们按照生物钟醒来时,发现仓库内的光线比平时更暗。
几盏汽灯被调至最微弱的光晕,仅能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复杂的气味——铁锈、潮湿的泥土、某种类似腐烂植物的酸臭,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这是什么味道?”刘昊然吸了吸鼻子,皱起眉。
“别问。”张译低声道,他已经迅速整理好武装带,“照常集合。”
队伍在昏暗中列队。
赵教官的脸在摇曳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冷硬。
“今天开始,进入第二阶段训练。你们之前学的,是‘形’。现在,我要你们找到‘魂’。”
他顿了顿,“战场上的魂,不是英勇无畏,是本能。”
他推开仓库深处一扇平时紧闭的铁门。
门后是一个更大的空间,被布置得更加复杂:
残破的砖墙、倒塌的梁柱、用沙包和铁丝网模拟的街垒,地面上散布着瓦砾和看不清的杂物。
那股浓烈的异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这里是‘情境反应训练场’。”
教官说。
“未来三十天,你们每天要在这里待至少四小时。没有固定训练科目,只有随机发生的事件。”
他环视众人,“你们的任务很简单:**活下去的本能反应**。”
话音刚落,训练场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金属摩擦声,紧接着是重物倒塌的巨响!
“隐蔽!”杜淳几乎是吼出来的。
演员们本能地扑向最近的掩体。
王紫逸滚到一个沙包后面,心脏狂跳。
李晨和魏晨背靠着一截断墙,枪口指向声音来源。
张译则缩进一个角落,眼睛飞快地扫视环境,手已经摸向了腰间——那里别着他的“保命”小本子(道具)。
没有后续攻击。
寂静。
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那股挥之不去的臭味。
“刚刚是什么?”有人小声问。
“不知道。”另一人回答,“但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接下来的训练,变成了心理和神经的折磨。
巨响突袭:
可能在吃饭时,可能在练习持枪时,毫无预兆地,训练场某个角落的炸药模拟器(安全但声响巨大)就会引爆。
第一次发生时,好几个人吓得扔掉了手里的东西,王紫逸甚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闪光与烟雾:
黑暗中被突然的强光闪盲,紧接着刺激性烟雾(无害但呛人)弥漫开来。
演员们咳嗽、流泪、盲目地摸索,那种无助感和恐慌是演不出来的。
气味攻击:
训练场某处会被释放更浓烈的混合气味——除了之前的味道,还可能加入烧焦的布料、劣质烟草、甚至模拟的尸体腐败气味。
演员们产生真实的生理不适:反胃、头晕、呼吸急促。
李扬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总是不声不响地站在监控室(训练场上方一个玻璃观察间)里,或者某个阴影角落,手里拿着一个便携摄像机,捕捉着演员们最细微的反应。
训练间隙,他会把某个演员叫到一边,进行他独特的“情境拷问”。
他叫来王紫逸(端午)。
“刚才闪光弹亮的时候,你第一反应是什么?”李扬问。
“我……我闭眼了,然后往旁边躲。”王紫逸老实回答。
“为什么是‘往旁边躲’,不是‘趴下’或者‘找掩体’?”
“我……我也不知道,当时脑子是空的,身体自己动了。”
“好。”李扬点头。
“记住这种感觉。‘端午’是个新兵,他没受过专业训练,他的反应就是最原始的本能。”
“恐惧,然后凭直觉找一个他觉得安全的方向。”
“你刚才做对了。”
他又叫来张译(老算盘)。
“老张,刚才烟雾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你做了三件事:
捂住口鼻、眯起眼睛、然后迅速蹲下,摸到了墙根。为什么是这个顺序?”
张译想了想,说:“捂口鼻是怕呛着,眯眼是想看清点,蹲下和摸墙根……是想降低目标,同时找个依靠,确定自己位置。”
“这是‘老算盘’的逻辑。”李扬说,“不是英雄的逻辑,是乱世里小人物求存的逻辑。先保命,再观察,再找依靠。很好,保持这种算计的本能。”
他叫来杜淳(谢晋元)。
“杜淳,作为指挥官,在突发状况下,你的第一反应应该是什么?”
杜淳沉吟:“是判断情况,然后下令。”
“错。”李扬摇头。
“你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控制自己的恐惧。
谢晋元也是人,他也会怕。
但他必须在恐惧冲上来的一瞬间,用理智把它压下去,然后才能做出判断。
你的眼神要先有瞬间的动摇,然后迅速变得坚硬。
我要看到那个过程。”
这种训练持续了一周后,演员们的状态开始发生微妙变化。
他们不再总是挺胸抬头“像”个兵。
在训练场里,他们会自然而然地佝偻着背,贴着墙根走,眼神时刻警惕地扫视四周。
听到异响,第一反应是绷紧肌肉,而不是转头去看。
休息时,会下意识地寻找背靠实体的位置坐下。
甚至连吃饭的方式都变了。
以前还会说笑,现在往往是沉默地快速吃完,眼睛不时瞟向门口或窗外。
刘昊然(小湖北)有一次在睡梦中被轻微的响动惊醒,猛地坐起,手已经摸向了并不存在的“枪”,直到看清是邻床的演员起夜,才松了口气,重新躺下,但心跳久久不能平复。
他知道,某种战场警惕性,已经渗进了他的潜意识。
李扬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他要摧毁他们作为演员的“表演预设”,让他们的反应数据库清零,然后用最极端的环境刺激,重新写入一套属于1937年四行仓库守军的“本能反应程序”。
第二十五天,训练升级。
训练场里出现了“伤员”和“尸体”——当然是高度仿真的道具,但视觉冲击力极强。
断肢、血肉模糊的面部、浸透暗红色“血液”的军装……
演员们第一次看到时,不少人脸色煞白,扭头不敢看。
王紫逸直接干呕起来。
“看!”教官厉声喝道。
“看清楚!这就是战争!这就是你们将来要面对的东西!现在不敢看,到时候枪一响,你就废了!”
强迫他们看,强迫他们靠近,甚至强迫他们去“搬运”那些沉重的、触感诡异的“伤员”。
“感受一下!一个人中弹之后有多沉!血流在你手上是什么感觉!他还有气的时候,眼神是什么样的!”
教官的声音冷酷如铁。
张译在搬运一具“尸体”时,手碰到了“伤口”处湿滑粘腻的填充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但他咬着牙,没有松手。
他想起了“老算盘”——这个角色或许贪生怕死,但绝不是见不得血的雏儿。
乱世里,尸体他见得多了。
杜淳则需要面对更复杂的“指挥官情境”:
在模拟的“战斗减员”后,他必须迅速清点人数,调整防御部署,还要对“伤员”做出处置决定——谁优先救治,谁可能已经没救了。
每一次决定,都伴随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他在自己的“战地日记”里写道:“今日‘阵亡’三人,‘重伤’五人。明知是假,下令放弃‘重伤员’时,手仍在抖。谢晋元当年,心是否早已被磨成了铁石?”
三十天的情境反应训练结束时,演员们走出那个气味浑浊、光线昏暗的训练场,重新站在阳光下,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们的眼睛习惯了快速捕捉移动和异常,耳朵对细微声响格外敏感,身体总是处于一种微微绷紧的、随时可以启动的状态。
更重要的是,他们对于“恐惧”、“恶心”、“无助”这些情绪的体验,已经不再是抽象的表演概念,而是烙印在身体记忆里的真实感受。
表演的矫饰一层层剥落,属于“兵”的粗粝内核,正在显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