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凡把最后一笼海鲜包端上桌时，听见邻桌的游客在聊海边见闻，说瞧见个穿灰冲锋衣的男人总独自坐在礁石上，像尊石像似的。
他耳朵尖，脚步不由得慢了半拍，竖着耳朵听了两句。
“…… 我早上拍日出时看见他了，手里攥着个旧相框，对着海发呆呢。” 一个戴眼镜的游客说。
“看着挺年轻，不像来旅游的，倒像是有心事。” 另一个接话。
张凡心里的八卦因子 “噌” 地冒了头，端着空笼屉往厨房走时，脚步都轻快了些。
张彦正对着灶台颠勺，香辣鱿鱼的焦香漫了满厨房，见他一脸 “有事” 的表情，扬了扬下巴：“魂儿丢了？”
“哥，你说那司徒明，” 张凡往灶台边凑了凑，压低声音，“游客说他早上对着相框发呆，你见过没？”
张彦翻了个白眼，手里的锅铲 “当啷” 磕在锅沿上：“你这毛病啥时候改改？人家的事跟你有啥关系？”
“不是，” 张凡挠挠头，眼里闪着好奇的光，“你想啊，一个人跑到咱这小渔村，天天往海边钻，还揣着相框，指定有故事啊。”
他往门口瞟了眼，见老妈还在给游客算钱，又凑近了些，“我刚才听那游客说，相框里好像是个女的。”
“你听见的比谁都多。” 张彦把鱿鱼盛进盘里，用围裙擦了擦手，“前天我在他住的房间门口看到个快递盒，寄件地址是上海的，瞅着像大企业。”
“上海？” 张凡眼睛更亮了，“那他跑咱这来干嘛？放着城里好日子不过，来海边喝闷酒？”
正说着，嫂子端着空碗进来，闻言笑道：“你这操心的命，人家说不定是来散心的。”
张凡心里的疑团更重了，像是看见水里游着条没见过的鱼，非得弄清楚是什么品种不可。
张彦把他往外推了推：“别在这儿添乱，赶紧去给客人端汤。再八卦小心我告诉你对象，让她治治你这毛病。”
“哎，别啊。” 张凡笑着躲开，心里却更定了主意。
他往海边的方向望了眼，夕阳已经沉下去了，天边只剩抹淡紫。司徒明这时候该往回走了吧？
等忙完后厨的活，张凡借口去海边看看涨潮情况，揣了两个刚出锅的海鲜包就往礁石群走。
海风带着潮气，吹得他脖子发凉，远远瞧见个孤影正沿着海岸线往村里挪，正是司徒明。
他加快脚步追上去，在对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喊：“司徒明？”
男人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声音闷闷的：“又来管闲事？”
“不是，” 张凡赶上去，把海鲜包递过去，热气透过油纸往外冒，“刚出锅的，填填肚子。我妈做的，比你喝酒强。”
司徒明瞥了眼那油纸包，眉头皱得更紧：“我不饿。”
“拿着吧，” 张凡把包往他手里塞，指尖碰到对方冰凉的手指，“就算不饿，闻闻味儿也行啊。咱这海鲜包，用的刚上岸的海菜，城里吃不着。”
司徒明没再推，就那么捏着纸包，两人一前一后往村里走。
海浪在脚边哗哗响，张凡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 明天起早点，再来海边 “偶遇”，总能套出点啥来。
这司徒明的故事，他可非得扒出点眉目不可。
第二天，张凡蹲在礁石后数第 17 只归巢的海鸟时，终于看见司徒明往回走。
这人今天没喝酒，手里攥着个褪色的牛皮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上的烫金五角星，步子比往常沉。
“今儿没带酒？” 张凡从礁石后钻出来，手里还捏着个刚捡的海螺，“我妈蒸了扇贝，要不……”
“别烦我。” 司徒明头也不抬，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没像往常那样带刺。
张凡瞧着不对劲，跟在他身后两步远，见他走到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突然蹲下去，把牛皮本往膝盖上一拍。
封皮没扣紧，掉出张照片 —— 泛黄的相纸里，穿军装的男人抱着个小孩，背景是挂着 “光荣之家” 牌匾的红门，小孩手里举着个皱巴巴的奖状，上面写着 “校园歌唱比赛一等奖”。
“这是…… 你小时候？” 张凡没忍住，指着照片里的小孩。
司徒明猛地把照片攥进手心，指节泛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关你什么事？”
“不是，” 张凡赶紧摆手，“就是觉得…… 你爸这军装，看着挺精神。”
他小时候见过三叔的退伍证照片，那肩章跟照片里的有点像，“是军官吧？”
司徒明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下，沉默半晌，突然低低地笑了声，笑声里全是涩味：“师级。够威风吧？”
张凡没接话，听出这话里的不对劲。
“家里三代从军，” 司徒明望着退潮的滩涂，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走，“爷爷扛过枪，爸守过边疆，连我堂哥现在都在西沙群岛。他们说，司徒家的骨头得硬，得扛事，不能去那些‘戏子扎堆的地方’。”
他顿了顿，从牛皮本里抽出张揉得边角发毛的合约，上面印着某娱乐公司的 logo。
“上个月，我拿到这个的时候，我爸把茶杯都砸了。”
他指尖划过 “签约艺人” 四个字，“他说要么撕了这纸，去他安排的单位报到，要么就别认他这个爹。”
张凡这才明白，那些郁气不是没来由的。
照片里小孩举着奖状的得意，和眼前男人攥着合约的僵硬，像根拧成麻花的绳，勒得人喘不过气。
“唱歌…… 很难吗？” 张凡想起村里办晚会时，有人唱跑调被笑，可那股子高兴是真的。
“难不难不重要。” 司徒明把合约塞回去，声音又硬了起来，“重要的是，在他们眼里，保家卫国是正途，对着镜头唱歌就是不务正业。”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沙，“现在知道了？满意了？”
张凡看着他的背影，那身灰冲锋衣在暮色里显得格外单薄。
刚才照片里小孩眼里的光，好像全被这几天的海风刮跑了，只剩下些没处撒的火气，和藏不住的委屈。
“我妈说，” 张凡突然喊了声，“人这辈子，总得有件事，哪怕被骂傻，也想攥着不撒手。”
司徒明的脚步停了停，没回头，也没说话，就那么融进了渐渐浓起来的暮色里。
远处农家乐的灯亮了，张彦炒菜的香味顺着风飘过来，混着海浪声，倒让这藏着心事的黄昏，多了点实在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