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岸的手还搭在驾驶舱边上，胸口紧贴着声呐仪，防水袋被海水浸得冰凉。
周大海靠在舵轮旁喘息，肩上的伤口渗出血来，混着汗水一滴滴滑落。
远处快艇的马达声越来越近，刺眼的灯光划破海面，像一把把刀子直劈而来。
他们已无路可退。
赵有德站在快艇尾部，手扶栏杆，声音比海浪更冷：“陈岸，你妹妹现在在我手上。想让她活着回来，就把东西交出来。”
陈岸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小满？”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对。”赵有德冷笑，“就在村口老仓库，绑在柱子上。你再耍花样，她今晚就别想活命。”
陈岸拳头攥得咯吱作响。他知道赵有德不是吓唬人，这人什么都干得出来。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防水袋——还在。可现在不是保证据的时候，是救妹妹的时候。
周大海察觉到他动作异常，压低声音道：“别动，他在诈你。”
“我不赌。”陈岸咬牙，“小满才十二岁，他敢碰她一根手指，我让他全家在村里抬不起头。”
话音未落，船舱里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是算盘珠子撞上铁皮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舱口爬出，站上旗杆底座，挺直了背。
是陈小满。
她手里举着那把旧算盘，脸上没有哭也没有怕，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赵有德！村账第三页第七行，扶贫款两万三，是你闺女赵秀兰去县城金店买项链的钱！第八行四万六，是你家盖新房偷偷挪用的！还有第九行那笔五万八，汇到了‘南港水产’账户，收款人叫林淑芬...你敢说这不是洗钱？”
风仿佛瞬间静止。
赵有德脸色惨白。
这些数字，连钱万三都只知大概，他女儿的情人林淑芬更是绝密中的秘密。这小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不止是他，连陈岸也愣住了。他不知道妹妹何时开始翻那些账本，更没想到她竟能看懂里面弯弯曲曲的资金流向。
“你...你偷看村务档案？”赵有德声音发抖。
“档案锁在柜子里。”陈小满扬了扬手中的算盘，“但我记得钥匙编号。你每次开会前都要摸裤兜，我看见过。”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扶贫款是用来救命的，不是给你家买金项链、盖大房子的。你要敢动我哥一下，我就把复印件贴满整个渔村每一家门口。”
人群哗然。
几个原本跟着混混来的村民悄悄往后退。有人低声嘀咕：“怪不得去年冬天老李家孩子病了没人管，钱到底去哪儿了...”
赵有德气得浑身发抖，冲手下吼：“闭嘴！把她给我抓下来！”
混混立刻就要往船上跳。
周大海抄起鱼叉横在身前：“谁敢上来，我就扎谁！”
可对方不止一人。另一艘快艇已逼近左舷，驾驶员猛踩油门，船头直冲渔船撞来。
“小心！”陈岸大喊。
周大海咬牙打满舵，渔船猛地侧身，海水哗地拍上甲板。就在这一晃的瞬间，船头那面被刀劈裂的红旗突然被风整个掀开，断裂的布条如蛇般甩出，在空中狂舞。
下一秒...
旗角缠上了赵有德伸出的手腕！
他尚未反应，船体错位带来的拉力猛然爆发。裂开的布条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绞，最后死死勒住脖子。
“啊...！”
他整个人被拽离栏杆，一头栽进海里。
“支书落水了！”快艇上的人乱作一团。
陈岸瞳孔一缩，立刻掏出声呐仪，打开夜视扫描模式。海水浑浊，但仪器很快捕捉到一个下沉的物体——一张湿透的纸片正缓缓沉向海底，边缘还能看出表格线框和手写编号。
他认出来了。
那是南洋渔路的特许配额表，只有持有官方批文的人才能拿到。洪叔提过一次，这种表决定了谁能出远海、带多大吨位的船。
此刻它正从赵有德口袋里飘出。
陈岸没动。他知道这时下水等于送死，对方还有人在船上，随时可能开枪。他只是默默将镜头对准那张纸，记录下沉轨迹和坐标。
“捞起来！快捞起来！”赵有德在水中扑腾，被人七手八脚拖上快艇。他咳着水，脸色青紫，第一件事却是伸手去摸内袋。
摸了个空。
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翻着口袋，又拍打衣服，嘴里喃喃：“不可能...怎么会...”
配额表没了。
但他不知是谁拿走的，也不知是否已沉入深海。
陈岸收起声呐仪，塞回防水袋，贴身藏好。他看了眼妹妹，小满已蹲回舱口，手里仍抱着算盘，指节有些发白，眼神却稳如磐石。
周大海咧嘴一笑，肩伤让他笑得有些抽搐：“这破旗，总算干了件人事。”
“你少得意。”陈岸皱眉，“伤成这样还不进舱包扎？”
“没事。”周大海摆摆手，“这点血，比我当年刮鱼鳞流的还少。”
两人正说着，远处海面又有动静。一艘小舢板摇摇晃晃划来，船上坐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手里拎着药箱。
是周小芹。
她靠上船边，一句话不说，先给周大海拆衣上药。周大海嘴硬：“谁让你来的？我又不是小孩。”
“你不疼？”周小芹瞪他，“再犟，下次我不来了。”
“不来最好。”周大海嘟囔，“省得你在这儿碍眼。”
周小芹也不生气，低头继续涂药，动作轻柔。
陈岸没理会他们斗嘴，转身走到船头，望着赵有德那艘快艇正在调头离去。灯光渐远，只剩一点红影在海面上晃动。
他知道今晚这事没完。
赵有德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丢了配额表这种东西。但他也清楚，自己手上已有三样关键之物：
一是沉箱里的账本和港币坐标；
二是陈小满掌握的村账贪腐证据；
三是刚刚录下的配额表位置。
只要把这些串起来，就能撬动整个走私链的根基。
他低头看了看声呐仪屏幕，刚才记录的数据仍在，坐标清晰。他顺手点进文件夹，发现系统自动命名了一个新档——【夜间签到成功，获得：海底微光定位辅助】。
他一怔。
这是赶海签到系统的提示音，平时只有清晨接触海水才会触发。没想到今晚泡了一身海水，竟也算一次有效签到。
他没多想，将数据备份至备用内存卡，塞进贴身口袋。
周大海处理完伤口，拄着鱼叉站起身：“接下来咋办？”
“等天亮。”陈岸说，“先回老龙湾浅滩停一宿，明天一早去挖第一个沉箱。”
“不怕他们抢在前面？”
“他们不知道坐标。”陈岸拍拍声呐仪，“而且，赵有德现在顾不上沉箱了。他得先想办法解释，为什么他的配额表会掉进海里。”
周大海嘿嘿一笑：“你说这玩意儿会不会漂到派出所门口？”
“不会。”陈岸摇头，“但它会沉到该去的地方。”
这时，陈小满走了过来，把算盘递给他：“哥，我抄了一份副账，藏在枕头底下。你要不要看？”
“回头再看。”陈岸揉了揉她脑袋，“你今晚干得漂亮。”
小姑娘嘴角微微翘了下，没说话，转身回舱去了。
风还在吹，残旗猎猎作响，断口处的布条卷着空气，啪啪拍打旗杆。
陈岸站在船头，望着漆黑的海面，忽然觉得这片海不像以前那么沉默了。
它开始说话了。
说得还挺狠。
快艇的灯光彻底消失后，东南方向传来一阵引擎轰鸣。不是冲他们来的，而是奔向外海。
陈岸眯眼望去，隐约看到一艘铁壳船正悄悄启动，船头没有三角标记，航线明显偏离正常渔区。
他立刻取出声呐仪，切换追踪模式。
信号锁定。
目标航向：南偏东三十度，速度十二节，吃水深度异常偏高。
“不是渔船。”周大海凑过来看了一眼，“这吨位，至少是运货的。”
陈岸没吭声，只是把新出现的航迹线叠加在地图上。两条路线交叉的位置，正好压着之前记录的沉箱坐标之一。
他忽然明白了。
他们不是要转移证据。
他们是想趁着今晚混乱，把剩下的箱子全都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