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了,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屋里的灯闪了一下,墙上的投影缓缓降下,画面亮起。白墙,金属床,沈明薇穿着护士服站在一旁,手里握着一支针管。
床上躺着的是岑烽。
他闭着眼,身上连着导线,胸口贴着监测仪。沈明薇低头看着他,声音很轻:“这一次,我会成功。”
她将针管刺入他脖子右侧,液体推进的瞬间,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屏幕外的岑烽突然抬手摸向自己的后颈。
那里有一道疤,很小,平时不痛不痒,一直都在。他从前以为是小时候烫伤留下的,或是训练时磕碰所致。此刻这块疤却突然发烫,像被火焰灼烧一般。
他盯着屏幕,喉咙干涩。
画面上的自己毫无动静,呼吸微弱。沈明薇擦拭掉针口渗出的血珠,低声说道:“0317号载体,基因序列稳定,意识清除完成。”
“载体”这两个字像一根细针,扎进他的心里。
他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撞上了墙。口袋里的防水笔记本滑落,掉在地上。
燕九卿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不对,立刻站起身。她左臂还带着伤,动作迟缓了些,但仍走到了他面前。
“你怎么了?”她问。
他没回答,只是反复抚摸着后颈那道疤痕,眼神空茫。
投影继续播放。
沈明薇拿起记录板写着什么,嘴里念道:“克隆体第十七代,神经接驳率98.6%,记忆覆盖成功。等他醒来,就不会记得自己是谁了。”
画面切换成一段监控录像——一个身穿旧式消防服的男人站在医院门口,手中捧着一束白花。他抬头望了望大楼,走了进去。
那是岑烽的脸。
可这个人早已死去。
岑烽站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这并非他第一次看到这一幕。
刚才破门而入时,这段画面曾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时他以为是幻觉,是压力过大引发的错乱。
现在他知道,不是。
那是真实的。
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的葬礼。
燕九卿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晃动:“你听到了吗?说话!”
他嘴唇微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也是克隆体?”
话音刚落,燕九卿抬手就是一拳,狠狠砸在他脸上。
“砰”的一声,他头偏向一侧,嘴角破裂,鲜血顺着下巴淌下。
她喘着气,瞪着他:“你有心跳!你会流血!你知道疼!你还敢说自己是克隆体?”
他抬手擦去嘴角的血,没有反驳。
她指着自己的脸:“看清楚了!你救过我三次,我踹过你五次,咱俩一起啃过冷馒头,你也偷看过我换衣服!这些事是你编的?还是系统生成的数据?”
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你要真是克隆体,那你之前做的一切算什么?记错了?做梦?”她越说越激动,“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活着就不该活着?觉得自己是个假人?”
他终于抬起头:“如果我本来就不该存在呢?”
“胡说!”她立刻打断,“你要是假的,那你给我挡刀也是假的?老周死前交给你的芯片也是假的?你每天写笔记记录灾难也是假的?”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消防斧,举到他眼前:“你看看这个!cF-0317!这是你亲手刻在斧头上的编号!不是谁随便贴的标签!”
他望着那个编号,手指慢慢攥紧。
突然,他的预知能力启动了。
但这一次,看到的不是未来,而是过去。
灵堂挂着黑布,白花围成一圈。一群人肃立,无人言语。镜头扫过人群,最终停在一个男人身上。
他穿着老式消防队制服,肩章已褪色。他摘下帽子,露出面容。
和岑烽一模一样。
他知道,那是前世的自己。
他已经死了。
但他现在又站在这里。
时间错乱,分不清谁先谁后。
他是重生的人,还是实验品?是逃出来的,还是被放出来的?
他蹲下身,抱住头。
燕九卿没有再动手,也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抬起头,声音沙哑:“我不是他……但我也没逃开。”
她看着他,眼神未变。
然后她弯腰,捡起地上那块烧毁的护腕碎片。金属卷曲焦黑,沾着她的血。
她紧紧握住它,塞进裤兜。
屋里恢复寂静。
投影停止,屏幕缩回墙内,灯光也不再闪烁。唯有角落一点微光亮着,映出两人的影子。
他慢慢靠坐在墙边,背抵着墙。
右臂的胎记仍在发烫,仿佛在提醒他什么。
他掏出防水笔记本,翻开。最新一页是空白的,没有任何预知内容。
他没有写下任何东西。
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事,或许不会再出现在预知之中。
有些事,已经超出了系统的掌控。
比如,一个死人为什么能看见另一个死人。
比如,为什么每次他以为自己在打破规则,其实只是走在既定的路上。
燕九卿靠在对面墙边,左臂用撕下的布条简单包扎。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但眉头始终皱着。
忽然,她睁开眼。
“你有没有想过,”她说,“也许我们从来就没死过。”
他看向她。
“我是说,”她坐直了些,“我不是三年前活下来的。我是三年前才醒的。”
他没有回应。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天我醒来的时候,手里就握着这把斧头。我不记得任务,不记得队友,只记得我要去找一个人。”
“找谁?”
“不知道。”她摇头,“但我知道他穿消防服,右臂有块疤,总在半夜写笔记。”
她看向他:“后来我见到你,我就知道了。”
他静静听着,没有动作。
“所以我不在乎你是第几代,是不是克隆体。”她说,“你在我面前喘气,你就得负责。”
“负责什么?”
“负责活着。”她盯着他,“还有,请我吃烧烤。”
他愣了一下。
嘴角轻轻抽动。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想笑。
但他终究没能笑出来。
因为他想起了什么。
上一次他说请她吃烧烤,是在老周死前。
那天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因为他知道,沙暴即将来临。
他必须去救人。
他没能兑现承诺。
而现在,她说出了同样的话。
像是一种提醒。
也像是一种原谅。
他低头翻开笔记本,终于写下第一行字:
“4月17日,安全屋内,录像显示本人曾被注射药物,位置与后颈疤痕一致。同时预知能力回溯至葬礼画面,确认存在身份重叠现象。”
写到这里,他停顿片刻。
又添了一句:
“但我还有心跳。燕九卿说我不是假的。我相信她。”
合上本子,他将它收回口袋。
胎记的热度渐渐消退。
燕九卿靠着墙,重新闭上眼。
谁都没动。
谁都没说话。
墙角的灯忽然闪了一下。
地面传来轻微震动。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墙后悄然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