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上,血书漫天。
如一场盛大而绝望的葬礼。
龙椅上,年轻的皇帝一动不动。
十二旒冕珠,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一个老太监弓着腰,踩着猫步,小碎步挪过去,从地上捡起那本被血浸透的册子,高高举过头顶。
皇帝接了过来。
他翻开。
账本上的字迹歪歪扭扭。
一笔笔,一条条。
某年某月,赈灾粮三万石,入李府一万五,入赵府一万。
某年某月,修河堤银二十万两,实支三万,余十七万,李七赵三。
某年某月,圈禁流民,以工代赈,死三百余,抚恤银……
无。
皇帝翻得很慢,慢到大殿里只剩下纸页翻动的沙沙声。
也慢到让文武百官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而滚烫。
李镇北跪在地上,身躯依旧挺得笔直。
他坚信,天子会是理智的。
他坚信,天子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突然。
啪!
皇帝毫无征兆地合上了账本。
他站起身。
走下御阶。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弯腰,从地上那场绝望的“大雪”中,捡起一张信纸。
“二柱子吾儿,见字如面。爹走了,勿念。替爹,守好大乾的国门。”
皇帝看完,沉默着,又捡起另一张。
“当家的,我带着娃先走一步。黄泉路黑,你慢点来。下辈子,还给你当婆娘。”
他一张,一张,又一张地看。
最后,他走到了李镇北的面前。
“壮士断腕?”
“李镇北,你告诉朕。”
“你断的,是我大乾的腕。”
“还是朕的腕?”
李镇北抬头,满脸都是无法置信的错愕。
下一秒。
那本记录着累累血债的账本,被年轻的天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这是壮士断腕?”
“这是喝兵血!吃人肉!”
皇帝的咆哮,终于撕碎了这座金殿百年来虚伪的威严!
李镇北被砸得向后倒去,乌纱帽滚落在地,金玉碎裂,狼狈如狗。
“陛下!陛下息怒!”
一个须发半白,身穿御史官服的老臣快步出列,重重跪倒。
“陛下!纵然李大人有错,也当由三司会审,明正典刑!”
这老御史是朝中有名的法理派,铁面无私,只认法条。
他猛地一指地上人事不省的林澈,声色俱厉。
“但这林澈,一介白身,越级鸣鼓,咆哮金殿,已是乱了祖宗法度!”
“今日若不严惩此獠,明日便有万千刁民效仿!”
“届时,人人皆可不敬官府,人人皆可状告上官!国将不国啊陛下!”
这番话,被溺水的百官死死抓住。
“王御史所言极是!无法度,不成方圆!”
“此风断不可长!请陛下降罪林澈,以正国法!”
刘辰气得浑身哆嗦,刚要出列,却被皇帝一个眼神死死按住。
【三十三重天】
凌霄宝殿内,普法天尊看着轮回镜中的这一幕。
“法度,不可废。”
哪吒:“猴哥!这也能忍?”
一直蹲在蟠龙柱上的孙悟空,缓缓将金箍棒从耳朵里掏了出来。
他站直了身子。
金瞳里,燃起两簇足以焚天的烈火。
突然。
一声暴喝,自三十三重天外炸响,震得整个凌霄宝殿嗡嗡作响!
“去你妈的法度!”
“那帮凡人都要死绝了,连句人话都不让说?”
“那法是用来干嘛的?给阎王爷看,还是给你这老倌儿当牌坊的?”
“人心都没了,要法度给鬼看吗?!”
一股霸道绝伦,逆乱乾坤的无上威压,顺着猴子的棒尖,穿透了层层天人壁垒,狠狠灌入凡间的太和殿!
……
太和殿内。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那是一种让他们想要立刻跪下,顶礼膜拜的恐惧!
连龙椅旁的皇帝,都觉得呼吸一滞,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这股神威,也灌入了林澈的体内。
他用手肘撑起身体。
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夸夸其谈的王御史。
“法……”
“法,是护人的盾,不是杀人的刀!”
他伸出手,指向头顶的九龙藻井,也指向那高高在上的三十三天!
“若这法,只知维护权贵威严,不知体恤苍生疾苦!”
“若这法,只听得到金殿上的阿谀奉承,听不到城隍庙里的血泪悲鸣!”
“若这法,只护权贵,不护苍生!”
“那我林澈今日,便以我这血肉之躯,撞碎这吃人的法!”
整个大殿,一片死寂。
皇帝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林澈。
看着这个浑身是伤,却挺得笔直的读书人。
他的话,与那从天而降的恐怖神威交织在一起,彻底击碎了年轻天子心中所有的权衡与算计。
他转身,一把抢过太监手中的空白圣旨和御笔。
“来人!拟旨!”
皇帝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与激动而剧烈颤抖。
“兵部侍郎李镇北,永安知府赵文和,欺君罔上,鱼肉百姓,残害忠良!罪不容诛!”
“即刻,推出午门,斩立决!”
斩!立!决!
这三个字,让所有官员脑中一片空白。
不经三司,不入天牢,当场格杀!
这是大乾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雷霆君威!
皇帝的视线,落回到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上。
“林澈……”
他深吸一口气。
“无罪!”
“为民请命,风骨无双,特封……天下第一义士!”
圣旨下。
刚才还叫嚣着国将不国的王御史,瘫软在地,抖如筛糠。
而李镇北,他脸上的所有血色瞬间褪尽,整个人彻底垮了。
“不……陛下……臣是为了大乾……臣……”
他语无伦次,却被两个如狼似虎的禁军死死架住,堵住嘴巴,像拖死狗一样向殿外拖去。
地上。
林澈听到了。
他听到了“斩立决”,听到了“无罪”。
他那张被血污覆盖的脸上,缓缓绽开一抹释然的笑意。
公道……
讨回来了。
下一刻。
他身体里最后那口气,终于散了。
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林澈!”
刘辰老泪纵横,第一个扑了上去。
血书还在飘。
帝王的怒吼还在回荡。
只是那个敲响登闻鼓的书生,倒在了金殿冰冷的砖石上,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