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轲并未久留。他目光如巡弋的鹰隼，锐利地扫过纷乱的人群，很快便锁定了目标——不远处靠着河岸岩石、缩在一堆肮脏干草里喘息的身影。赵光义。
老韩头不知去哪找水了。
晋王虽然依旧面色青灰，气息短促，但惊轲的药丸显然暂时压制住了寒髓针的猛烈毒性，让他至少保持了意识清醒。
一双鹰隼般的眼睛藏在蓬乱的头发和依旧拉得很低的破斗笠下，警惕地审视着这个所谓的“桃源”，也冷冷地捕捉到了向他走来的惊轲。
惊轲走到近前，居高临下，声音透过面具：“赵……晋大侠，命挺硬，这都没死。”
赵光义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哼声，算是回应。
惊轲蹲下身，靠在一块岩石旁，目光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嗟叹崖顶，仿佛在闲聊：“看见那座山了吗？那才是墨山道的总坛，不见山。可惜，飞鸢不在了，想上去？难比登天。”
赵光义沉默。但惊轲注意到了他斗笠下目光瞬间的凝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他在意这个！
“说说吧，赵二，”惊轲的语气带着一丝戏谑，压低到只有两人能听清，“你是怎么跟墨山道的人对上了？还中了他们的‘寒髓针’？堂堂晋王，不在开封享受荣华富贵，偷偷摸摸跑到这穷山恶水，挨冻受饿还差点送命……到底图的什么？”
赵光义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似乎牵动了伤势，发出压抑的咳声。他艰难地抬起头，斗笠阴影下的眼睛死死盯住惊轲脸上的面具，眼神深处燃烧着屈辱和不甘的怒火，但最终只化为一句嘶哑的、带着强烈嘲讽的低语：“呵…惊少侠…好本事…也想到…墨门来…分一杯羹？还是…被追的丧家之犬…只能…躲进这里…求庇佑？”
“分羹？”惊轲面具后的眉毛微挑，“那要看墨门有什么羹可分了。你是为这东西来的？”他眼神有意无意瞟向远处魏神守护的木箱方向。他直觉这箱子无比关键。
赵光义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痛苦的弧度：“本王…为江山社稷…为祖宗基业…岂会…屑于…蝇头小利…” 他避开了箱子的话题，语速极其缓慢，却字字清晰，“你只需知道…‘他们’…也进来了…比你…想象的…更快…”
“他们？”惊轲眼神瞬间锐利，“契丹人？还是……秀金楼？”能让赵光义如此忌惮的“他们”。
赵光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重重喘息了几下，眼神中透出一丝深切的凝重和危机感：“一群…藏在遗迹里的…影子……披着…人皮的怪物……机关…毒术…无所不用其极…本王带的人…就是…折在他们手里…那个…控制我护卫…引动雪崩的…只是爪牙……” 他每说一句都极为艰难，仿佛每吐出一个字都在消耗生命，“想进去…你最好…祈祷…墨山道…还有人活着…能制住…这些怪物…”
惊轲盯着赵光义，判断其言语的真伪。从在燕山遭遇的诡秘袭击来看，赵光义形容的“影子怪物”，绝非虚言。
“嘿，你这人，我好心救你，来跟你分享情报，你就这态度啊！你就说是不是秀金楼吧！”他再次强调这个名字。
赵光义闭上眼，似乎在积蓄力量，最终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默认了这个关联。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寂。空气中只剩下远处嘈杂的祈愿声和赵光义沉重的呼吸。
一个是大宋亲王，却落魄重伤；一个是朝廷眼中钉，反而成了对方的救命稻草。命运的绳索荒谬地纠缠在一起。
惊轲站起身，不再看他，从怀中又掏出一个小陶瓶，丢在赵光义身边干草堆上。
“省着点吃，能压住你心口那小东西几天。你的伤根子在毒针，但死不了，那寒毒只是让你遭罪，暂时废你本事罢了。老老实实养着，少琢磨你那点‘江山社稷’的破事。”
惊轲叹了口气，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想为大宋好，但是又有点……让人说不上来的厌恶，怎么玩游戏的时候就没发现呢？
他最后一句，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赵光义，听着。我惊轲从来没想过拥兵自重去祸乱天下，也没那份闲心。我以前只想护着兄弟们好好活着混口饭吃，现在……只想把我该找的人找到，把欠的债还清。天下？那是你们姓赵的担子！你我之间，本无你死我活的大仇，不过是各为其主，时势搅局罢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如何？你们高坐庙堂享你们的富贵荣华，我带着我在意的人逍遥自在。别总把眼睛盯在我身上，更别想着斩草除根那一套。把我逼上绝路，代价……你未必付得起。”
说完，他不再看地上那人眼中瞬息万变的惊疑、屈辱、权衡和一丝更深沉的忌惮，转身大步离去，身影融入喧嚣黯淡的渡口人群。他留给了赵光义药，也留给了他一个选择——一个看似退一步海阔天空，实则以无惧无求、随时能鱼死网破为底牌的选择。
“鱼死网破吗？惊轲……你真是好大的口气……”
夕阳将赵光义的影子拉得很长。这个落魄的王爷，死死攥着那个粗糙的药瓶，目光越过惊轲离去的方向，最终投向了那绝壁千仞的嗟叹崖顶，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寒冰。
秀金楼的怪物，墨山道的秘密，以及这条暂时放过他却依旧桀骜不驯的野狼……一切都指向那云雾之巅。他低低咳着，冰冷的寒意和更加炽烈的野心在他胸腔内无声纠缠。
而在他视野不及的更远处阴影里，一个裹在青灰色斗篷中的修长身影，如鬼魅般隐入山林。千夜无声地看着渡口的混乱和王者的落寞，兜帽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玩味弧度。好戏，才刚开锣。
与此同时，不见山西北边，层层叠叠相互勾连的引水机关枢纽发出了巨大的响动！水流遇上炭火升腾的白烟覆盖了整个山头。
烟雾里，那道难分男女的声音再度响起，“很好，找到张万师，好好打听一下那禁术所在。”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