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清晨,天色 未亮,凌云 便 已 身着 整齐的浅绯色 五品 官袍,抵达 宫城 南侧的 待漏院 等候。卯时 正刻,宫门 开启,在 导引 宦官的带领下,他 与 一众 有 资格 参加 今日 ‘ 廷推’的 官员,沉默地穿过 重重 宫阙,来到 举行 常朝 及 重要 会议的宣政殿 偏殿——延英殿 外 候旨。
殿外 广场 上,已有 不少 官员 肃立。气氛 凝重 而 微妙。不多时,只见 以 中书令汪 大人 为首的六位 阁老鱼贯而来,彼此 之间 并无 过多 交谈,只是 相互 微一 颔首,便 按 品秩 肃立于 丹墀 最前端,静候 太后 驾临。
又过了约莫 一刻钟,殿中 传来 净鞭 三响,钟鼓 齐鸣。司礼 太监 高声 唱喏:“太后 娘娘 驾到!!众臣 入殿 奏事!”
百官 整肃衣冠,低首 躬身,依序 步入 宏伟 肃穆的延英殿。御榻 之上,垂着 一道 淡黄色 纱帘,隐约 可见 太后 身影。
待 众臣 山呼 万岁、行礼 如仪 后,殿中 一时 寂静 无声。纱帘 之后,传来 太后 平稳 而 带着 一丝 威仪的声音,先是 由 汪 中书令 确认 今日 参加 ‘ 廷推’的候选人 及 重要 大臣 均已 到齐。
随后,太后 缓缓 开口,有鉴于京畿 治安 日 趋 复杂,勋戚 官宦 之家 奴仆 不法 之事 频发,需 设 一 权重 位高之官,专司 其责,以 震慑 不轨,肃清 辇毂 之地。
“今 日 廷推,便是 要 从 诸位 候选 贤才 中,公推 一人,担当 此任。现在,便 请 各位 候选 依次 上殿,陈述 己见,阐明 若 膺 此 重任,将 以 何 策 安靖 京城。”
话音 落下,殿中 却 陷入了一种 怪异的沉默。几位 候选人 面面相觑,竟 无 一人 率先 出列。气氛 一时 尴尬 起来。
纱帘 后,太后 似乎 微微 蹙眉,片刻后,她 语气 平淡地点名道:“苏州 别驾 凌云,你 久在 地方,素有 干才之名,便 由 你 先 开始 罢。”
凌云 深吸 一口气,正欲 出列 应答。不料,异变 陡生!
只见 文官 队伍中,那 三位 由 清流 文臣 集团 推举 出来的候选人——一位 御史台 的 侍御史,一位 门下省 的 给事中,一位 尚书省 的 郎官,几乎 是 不约而同地跨步 出班,躬身 齐声道:
“启奏 太后、陛下!臣等才疏学浅,德薄能鲜,实 不堪 膺此 重任!恳请 太后、陛下 恩准 臣等退出 此次 ‘廷推’!”
此言 一出,满殿 皆惊!文官 集团 推举的四名 候选人,竟 有 三人 当场 同时 退出!这 意味着,文官 一方,竟 只 剩下 凌云 这 一根 ‘ 独苗’!
凌云 心中 剧震,一股 寒意 瞬间 从 心底 窜起!他 立刻 明白了过来:这,就是 太后 的 ‘ 后手’!而且 是 如此 犀利、如此 毫不掩饰的阳谋!她 必然 是 早已 通过 某种 方式,与 文官 集团 中的某些 核心 人物 达成了交易 或 妥协,迫使 他们 临阵 退缩!目的,就是 要 造成 文官 一方 ‘ 无人可用’的 局面,即便 剩下 一个 凌云,也 势单力薄,难以 与 勋贵 一方 推举的两位 候选人 抗衡!甚至……可能 连 凌云 自己,也 在 他们 ‘ 放弃’的 算计 之内!
纱帘 之后,太后 将 殿下 文官 们 或 震惊、或 愤怒、或 无奈的表情 尽收眼底,心中 不由 掠过 一丝 快意。她 不禁 想起 当年 自己 刚 垂帘 之时,处处 受 这些 文臣 掣肘,甚至 被 他们 口中的‘ 祖制’、‘ 礼法’逼得 步步维艰,最后 竟 让 凌云 这么 个 五品 小官 在 朝堂 上 掀起 偌大 风波。还是 当 年 则天 皇后 那般 乾纲独断 来得 痛快!前 些 年 真是 听了 太多 文官的‘ 鬼话’,才会那般 憋屈!
“准奏。”太后 的声音 听不出 丝毫 波澜,仿佛 早已 预料。“既然如此,文官 一方,便 由 凌 别驾 一人 参选。凌云,你 可 先行 陈述。”
然而,凌云 却 并未 立刻 出列 奏对。他 昨日 反复 揣摩 ‘ 廷推’流程,特别是 关于 参与 人员 资格 的 规定,心中 已 有 一 个 大胆的念头。既然 正常 手段 绝 无 胜算,那 就 只能 行 ‘ 非常’之 策了!
他 深吸 一口气,上前 一步,躬身 朗声道:“启奏 太后!臣 凌云 有本 要奏!”
“讲。”
“据 《 大唐 开元礼》及 《 公式令》相关 敕条,凡 ‘ 廷推’大员,事关 朝廷 用人 行政,为 示 公允,主推 之 人,当 避坐 于 殿后 暖阁,由 宰相 主持,百官 公议,再将 结果 呈报 御前 裁定!此 为 祖制 成例,亦 为 ‘ 廷推’之 本意,旨在 防 专断,重 公议!今 日 太后 娘娘 凤驾 亲临 坐镇,虽 显 重视,然 与 ‘ 廷推’之 ‘ 公推’本意 恐 有 不合!臣 冒死 恳请!为 存 朝廷 体统,彰 公平 正义,恭请太后 娘娘 暂 移驾 后殿!”
此言 一出,整个 延英殿 顿时 一片 哗然!谁 也 没想到,凌云 竟 敢 在 这个 节骨眼上,拿出 ‘ 祖制’来 将 太后 的 军!这 分明 是 在 指责 太后 亲自 坐镇 干扰了 ‘ 公正’!
彦 阁老 当即 勃然 变色,出列 厉声 呵斥道:“凌云!你 大胆!太后 垂帘 听政,代 天子 裁断 万机,临朝 听政 乃 是 本分!何来 ‘ 不合 祖制’一说?你 休要 在此 断章取义,混淆视听!这 年头,谁 还 会 如此 一板一眼地拘泥 于 故纸堆里的条文!”
然而,他 话 虽 如此说,内心 却 也 是 一阵 恼怒 与 无奈。因为 凌云 所说的‘ 廷推’需 君主 回避的规定,在 唐初 及 一些 重要 ‘ 大推’中,确 有 先例可循,并非 完全 凭空 捏造。只是 到了 中晚唐,此 规 渐渐 流于 形式,多 由 皇帝 或 太后 亲自主持。凌云 此刻 揪住 这点 发难,虽然 ‘ 迂腐’,但 在 法理 上 却 一时 让人 难以 直接 反驳,因为 他 占了 ‘ 遵循 祖制’的 道德 高地。
纱帘 之后,太后 也 是 一怔。她 原本 以为 一切 尽在 掌握,正 暗自 得意,没想到 凌云 竟 给她 来了 这么 一出!她 若 坚持 不走,岂不 坐实了 ‘ 干预 公议’、‘ 不遵 祖制’的 名声?可 她 若 真的 离开了,后面 她 精心 安排的‘ 好戏’还 如何 ‘ 导演’下去?这 凌云,果然 是 个 刺头!
就在 气氛 僵持 之际,汪 中书令 沉吟 片刻,出列 躬身道:“启奏 太后!凌 别驾 所言,‘ 廷推’需 避嫌 之 规,确 为 古礼。然 时移世易,太后 娘娘 垂帘 听政,乃 为 江山 社稷 计,临朝 听政,正 可 明察 秋毫,使 群臣 不敢 欺瞒。且 今日 ‘ 廷推’,事关 京畿 重任,太后 亲临 以示 郑重,亦 合情合理。老臣 以为,不必 拘泥 于 古礼 细节,可 请 太后 继续 主持 即可。若 有 人 借此 非议,老臣 愿 一力 承担!”
他 这话,说得 滴水不漏,既 承认了 ‘ 祖制’的 存在,又 以 ‘ 时移世易’、‘ 太后 为重’为 理由,巧妙地为 太后 的 ‘ 不离席’找到了台阶。而且 最后 一句 ‘ 一力承担’,更是 显得 忠心耿耿。
太后 闻言,心中 顿时 一松,立刻 心领神会,顺势 道:“汪 相 所言 极是。哀家临朝 听政,正 为 公正 无私。此事 不必 再议。廷推 继续!准 汪 相 所奏!”
“太后 圣明!”汪 中书令 及 一众 亲近 太后的大臣 纷纷 附和。
凌云 心中 冷笑一声,知道 这 ‘ 迂回’战术 失败了。他 本 也 没 指望 真 能 逼走 太后,不过 是 想 制造 一点 混乱,试探 一下 对方的底线 和 反应。他 面无 表情地躬身道:“臣……遵旨。”便 退了 回去,不再 言语。心中 却 是 一片 冰凉。汪 中书令 如此 露骨地‘ 护驾’,可见 文官 高层 与 太后 之间,恐怕 早已 达成了某种 默契。
廷推 继续 进行。接下来,轮到了 勋贵 一方 推举的两位 候选人——一位 是 某 国公 的 嫡子,一位 是 某 大将军 的 侄儿,二人 依次 出列,侃侃而谈,所 陈述的无非 是 些 ‘ 加强 巡缉’、‘ 申明 法度’、‘ 仰赖 天威’之类的空话、套话,但 底气 十足,显然 信心 满满。
最后,终于 又 轮到了凌云。
此刻,凌云 心中 已 是 一片 悲凉 与 愤怒。他 踏步 出列,却 并未 开始 陈述 自己的施政 方略。他 环视 了一圈 殿中 神色 各异的众臣,最后 目光 落在了 那 道 纱帘之上,用 一种 充满 悲愤的声音,高声道:
“启奏 太后、陛下!今日 ‘ 廷推’,尚未 开始,文官 一方 三 位 候选 同僚 便 齐齐 退出!此 等 诡异 之事,实 乃 臣 为官 十余 载 所 未见!如今 殿上 情形,明眼人 一望 便知,何来 ‘ 公推’可言?分明 是 黑幕 重重,早有 定数!天日 昭昭,此 等 行径,天理 何在!公道 何在!”
他 越说 越 激动,猛地 伸手指向 站在 文官 班首的汪 中书令,厉声 喝道:“还有 你!汪 中书!你 身为百官 表率,不 思 持正 守中,反而 曲意 逢迎,阿附 权贵,甘为 鹰犬 走狗!你 可 对得起 先帝 托付?可对得起 天下 士人 之望?!”
这 一指 一骂,石破天惊!整个 大殿 瞬间 死寂!所有 人 都 目瞪口呆地看着 凌云!当庭 指着 宰相 的 鼻子 骂 ‘ 走狗’,这 简直 是 疯了!
汪 中书令 气得 浑身 发抖,脸色 铁青,指着 凌云 “你……你……”了 半天,却 一句 完整话 都 说不出来!他 真想 立刻上前一顿老拳!但 一来,凌云 所言,虽然 难听,却 隐隐 戳中了他 今日 ‘ 保驾’行为 背后的私心,让他 有些 心虚;二来……他 偷偷 瞥了 一眼 凌云 那 高大 结实的身板,再 想想 自己 老迈 的 身躯,估计 真 动起手来,自己 绝对 打不过……只能 用 眼神 死死 瞪着 凌云,如果 目光 能 杀人,凌云早已 被 千刀万剐。
骂完 之后,凌云 只觉得 胸中 一口 恶气 总算 出了 大半。他 冲着 御座 方向 拱了拱手,朗声道:“如此 ‘ 廷推’,不 推 也罢!臣 凌云,请求 退出 选举!告退!”说罢,转身 便欲 拂袖而去!
“站住!”一声 断喝 响起。出言 的 竟是 彦 阁老!他 阴沉着脸,冷冷道:“凌 别驾!你 当 这 延英殿 是 什么 地方?菜市口 吗?由得 你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 方才 奏请 ‘ 辞选’,太后 娘娘 尚未 准奏!在 太后 未有 明旨 之前,你 还是 ‘ 候选’之臣,给老夫 乖乖 站回 原位 等候!”
凌云 脚步 一顿,眉头 紧皱。
此时,另一位 与 凌云 关系 尚可的陈 阁老见状,连忙 出列 打圆场,语气 委婉地对 凌云道:“凌贤弟还是走吧,要不然有损 清誉。切莫 因 一时 意气,中了 他人 ‘ 激将’之计啊!”他 最后 一句,意味深长地瞥了 彦 阁老 一眼。
一边 是 彦 阁老 以 ‘ 制度’相逼,一边 是 陈 阁老 以 ‘ 利害’相劝。凌云 一时 陷入了两难。他 下意识地将 目光 投向了 站在 文官 班列 中,一直 沉默不语的崔 中书 ,希望 能从 这位 ‘ 老上司’兼 ‘ 盟友’眼中,得到 一些 提示 或 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