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初冬的清源县,迎来了它历史上最高光的时刻。
全省社会保障工作现场会,在这个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召开。
来自全省各地市的民政局长、人社局长,省里的各路领导,还有十几家省级媒体,齐聚清源。
县城主干道两侧,挂满了红色的欢迎标语。
县政府大院里,停满了挂着各地牌照的公务车。
林枫却觉得,这场面,有点太隆重了。
隆重到,让他有些不安。
树大招风。
当一个人站得越高,看他不顺眼的人,也就越多。
尤其是那些被他的改革,动了奶酪的人。
现场会的第一站,是县社会保障服务中心。
一百多号人,浩浩荡荡地挤进了那个不算太大的办事大厅。
林枫站在大厅中央,向来访的领导们介绍着“一站式服务”的流程。
他说得很细,很实在,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只是把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清清楚楚地展示出来。
有几个地市的局长,听得频频点头,不时拿出本子记录。
但也有人,脸上挂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场精心编排的表演。
参观的第二站,是福利院。
这次,林枫没有提前打招呼。
他直接带着所有人,走进了食堂。
正值午饭时间,老人们正在排队打饭。
今天的菜,是红烧肉、炒青菜、紫菜蛋花汤,还有每人一个苹果。
老人们吃得很香,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一个省里来的副厅长,随机走到一位老人面前,蹲下身,和蔼地问:“大爷,这儿的饭菜,吃得惯吗?”
老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咧嘴笑了,露出几颗稀疏的黄牙:“惯得很!比我自己家做的都好吃!”
副厅长又问:“那你们平时,都吃些什么呀?”
“顿顿有肉!”老人骄傲地说,“有时候红烧,有时候清炖,花样多着呢!”
副厅长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对旁边的随行人员说:“不错,很不错。清源县这个福利院,办得有水平。”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
“演戏!都是演戏!”
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回头。
说话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满是愤怒和泪痕。
她推开人群,直直地冲到林枫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声音尖利得刺耳。
“你们这些当官的,就会做表面文章!我爸在这里住了三年,三年!吃的是什么?白菜萝卜!现在你们来检查了,就给老人们吃肉,平时呢?平时都是猪食!”
现场一片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枫和那个女人身上。
林枫的眉头,紧紧皱起。
他看向新上任的福利院院长,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女干部,脸色已经煞白。
“怎么回事?”林枫的声音很冷。
“我……我不知道啊……”女院长结结巴巴,“自从我接手之后,伙食标准一直都是按规定来的,每天都有肉……”
“放屁!”那女人打断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哗啦一下摊开,“这是我爸这一个月的记录!你们自己看!十一月一号,早饭稀饭咸菜,午饭白菜豆腐,晚饭萝卜汤!哪来的肉?!”
她一页页翻着,每翻一页,声音就高一分。
“三号,五号,八号……整整一个月,我爸只吃过三次肉,还都是些肥得流油的肉皮!”
林枫接过那个笔记本,快速翻看。
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但记录得清清楚楚。
每一天的三餐,精确到几点几分,吃了什么,都写得明明白白。
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抬起头,看向那位之前满脸笑容的老人。
老人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里满是慌乱和躲闪。
“大爷,”林枫走过去,语气平和,“我再问你一遍。平时,都吃什么?”
老人张了张嘴,看了看周围那么多领导,又看了看新院长,最后低下头,不敢说话。
“说实话,不会有人为难你。”林枫蹲下身,和老人平视,“如果有人为难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老人的嘴唇颤抖着,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林县长……我……我就是想吃顿饱饭……院长说了,今天有领导来,让我们好好说,以后就天天给我们吃肉……我……”
话没说完,老人已经哭得说不下去了。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呆住了。
尤其是那些来参观的外地干部,脸上的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有幸灾乐祸的,有尴尬的,也有一脸“我就知道是演戏”的鄙夷。
那个省里来的副厅长,脸色铁青。
他是被请来参观“先进经验”的,结果被当场打脸。
这让他怎么下台?
林枫站起身,转向那个新院长。
他没有发火,没有咆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解释一下。”
女院长的腿在发抖,冷汗顺着脸颊滚落。
“我……我真的是按标准采购的……账上的钱,一分都没少……可能……可能是下面的厨师,偷偷把肉拿走了……”
“可能?”林枫打断她,“你是院长,你管着几十个老人的生活,你告诉我,可能?”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你每天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账本上的数字,觉得自己尽职尽责了。可你有没有走进过食堂,看看老人们碗里到底是什么?你有没有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吃过一顿饭?”
女院长的脸色惨白如纸,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枫转身,对着所有参会的人,声音沉重。
“今天这场现场会,我本来是想向大家展示,清源县在社会保障方面做出的一些探索。”
“但现在,我想感谢这位大姐。”他看向那个举报的女人,“是她,让我看到了,我们的工作,还远远不够。”
“制度设计得再好,如果执行的人心不在焉,甚至阳奉阴违,那它就是一张废纸。”
“我以为,把权力集中,把流程优化,把监督加强,就能解决问题。但我错了。”
林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
“我忘了,最难改变的,不是制度,是人心。”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陈建国。
“陈书记,这次现场会,清源县搞砸了。责任在我。我向省里的领导,向各位同志,道歉。”
说完,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现场一片寂静。
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被林枫这突如其来的坦诚,震住了。
他们见过太多在出了问题后,拼命甩锅、推卸责任的干部。
但当场认错,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还是头一回见。
就在气氛尴尬到极点时,那个省里的副厅长,忽然开口了。
“林枫同志,你不用道歉。”
他走上前,拍了拍林枫的肩膀。
“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清源县办得好吗?”
林枫愣住了。
“不是因为你们的制度设计有多完美,也不是因为你们的数据有多漂亮。”
副厅长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和。
“是因为,你们敢把问题暴露出来。”
“很多地方,出了问题,第一反应是捂,是盖,是粉饰太平。而你,选择了直面。”
他转向所有人。
“同志们,今天这一幕,比任何汇报材料都有价值。它告诉我们,改革不是一蹴而就的,它需要不断地试错,不断地修正,不断地完善。”
“清源县的探索,虽然还有不足,但它的方向是对的。林枫同志的态度,更是对的。”
他看向林枫,眼神里是一种欣赏和鼓励。
“你很好。继续干下去。”
林枫的喉咙有些发紧。
他没想到,自己最狼狈的时刻,得到的不是落井下石,而是这样的肯定。
现场,响起了掌声。
从稀稀落落,到热烈如潮。
……
当天晚上,林枫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没有开灯。
窗外,清源县的夜景灯火通明。
他想起了很多。
想起自己刚来清源县时,被镇长逼着签责任书的屈辱。
想起在东郊河边,看到白鹭回归时的欣喜。
想起福利院里,那些老人头顶闪烁的【无助\/期盼】。
也想起今天,那个老人哭着说“我就是想吃顿饱饭”时,自己心里涌起的痛。
这条路,真的太难了。
难到,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走下去。
就在这时,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响起。
【叮!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
【系统提示:真正的民心,不是靠完美的制度,也不是靠漂亮的数据。】
【它靠的,是你面对失败时,依然选择前行的勇气。】
【区域民心总值变动:+105→+110】
【评价:你在最狼狈的时刻,赢得了最宝贵的信任。】
林枫愣住了。
民心值,涨了?
他打开系统界面,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光点里,多了几个特别亮的。
其中一个,属于那个举报的女人。
【+70,感激\/信赖】
还有一个,属于那个在食堂哭泣的老人。
【+80,感激\/希望】
原来,真诚,才是最大的力量。
林枫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他重新打开电脑,开始修改那份《社会保障体系建设方案》。
这一次,他要加上新的一章。
标题是:《如何让执行者,真正把百姓放在心上》。
窗外,清源县的夜色深沉。
但林枫知道,黎明,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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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