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宸最后那句话，像一根极细的冰针，扎在顾清姿的心头，留下一片挥之不去的寒意。
不要相信任何人，也包括，另一个我。
她明白这话的意思。炼魂塔会窥探人心，制造出最能以假乱真的幻象。它会利用你最深的信任，化作最利的刀，从背后捅向你。
通往镇魂峰之巅的山路，没有石阶，只有被岁月侵蚀得崎岖不平的黑色岩石。
越往上，空气越是稀薄，灵气几乎绝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仿佛整座山峰的重量都压在了人的灵魂之上。
顾清姿体内的那些“零件”，开始集体躁动。
泰坦巨猿的神力臂在经脉中横冲直撞，黑纹毒蛛的毒腺释放出阴冷的寒意，赤焰麟兽的兽火变得焦躁不安，连最深处的邪魂之力也开始蠢蠢欲动。
它们仿佛预感到了天敌的存在，发出来自本能的恐惧与抗拒。
顾清姿面沉如水，默默运转着因炼化魂玉而壮大了数倍的魂力，像一个冷酷的镇压者，强行将体内这场即将爆发的骚乱抚平。
玄宸走在她身侧，两人之间隔着三尺距离，谁都没有说话。
他能感觉到她体内的能量波动，却并未出言提醒。他知道，从踏上这座山开始，对她而言，试炼就已经开始了。这是她必须独自面对的战争。
山风呼啸，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就在两人绕过一处嶙峋的怪石时，顾清姿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的耳朵微微动了动。
在凛冽的风声中，她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这片死寂山峰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断断续续，被风一吹就散了。
“……咳……咳咳……”
是一种人的咳嗽声。
而且，这声音……有些耳熟。
顾清姿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她抬起手，做了一个“停”的手势。
玄宸的脚步立刻停下，目光中带着一丝询问。
顾清姿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指了指左前方那片被黑沉沉的枯木林遮蔽的山坳。她闭上眼，将超敏听觉催动到极致，仔细分辨着那断续的声响。
没错。是顾远。
当初在死亡森林，他受了些内伤，虽然用了丹药，但肺腑的旧疾并未根除，偶尔会这样压抑不住地低咳。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镇魂峰是神族禁地，寻常弟子都不得靠近，更何况是他一个外人。
顾清姿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冷。她用口型对玄宸无声地说了两个字：“顾远。”
玄宸的眉峰微微一挑，随即了然。他周身神力微动，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将两人笼罩，瞬间隐去了他们的身形与气息。
两人如两道轻烟，悄无声息地朝着那片枯木林潜去。
枯木林里光线昏暗，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腐叶，踩上去没有半点声音。
穿过林子，前方是一处背风的山坳。
顾清姿和玄宸藏身在一块巨大的黑色岩石后，目光投向山坳深处。
只见山坳里，三道人影正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什么。
其中一人，身形瘦削，脸色蜡黄，不时用手帕捂着嘴低咳，正是顾远。
而站在他对面的两人，则身披绣着诡异纹路的黑色斗篷，浑身散发着阴冷邪异的气息，正是灭神教的教徒！
顾清姿的瞳孔，骤然缩紧。
顾远，竟然和灭神教的人搅在了一起。
她心中并无多少意外，更多的，是一种预料之中的冷漠。她从未真正相信过任何人，顾远也不例外。留着他，不过是因为他还有利用的价值。
现在看来，这条狗，找到了新的主人。
风声将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地送了过来。
“……咳咳，两位大人，消息千真万确。”顾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的讨好，“那女人炼化了魂玉，魂力大增，神族的长老已经准许她进入炼魂塔，就在今日！”
一名灭神教徒发出一声沙哑的冷笑：“一个被我们追杀得只能靠求援活命的女人，也敢闯炼魂塔？她还真是不知死活。”
“大人有所不知，”顾远连忙解释道，“那女人的身体邪门得很，什么都能往自己身上装。她就是想借炼魂塔，彻底解决‘异化’的风险。一旦让她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嫉妒与怨毒。
“她凭什么？就因为她运气好？我为她出生入死，供出家族秘道，她却连一项高阶能力都吝于赐予！她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
另一名灭神教徒不耐烦地打断他：“闭嘴！我们对你的抱怨不感兴趣。你确定，玄宸也会陪她一起进去？”
“确定！”顾远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亲眼看到他们两人一起上的山。不过两位大人放心，神族长老说了，炼魂塔内，试炼者需独自通关，玄宸就算进去了，也帮不了她！”
听到这里，两名灭神教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贪婪。
“很好。炼魂塔……那可是上古神物，若能将其掌控，我教大业，必能更进一步。”
“顾远，你这次做得不错。这是教主赏你的‘邪骨丹’，服下后，能让你那套轻身术威力倍增，足以媲美地阶功法。”
说着，一名教徒扔给顾远一个黑色的小瓷瓶。
顾远如获至宝，激动得浑身发抖，连连作揖：“多谢大人！多谢教主栽培！我顾远，愿为灭神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哼，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教徒冷哼一声，“塔内的陷阱，我们已经布好。等她一进入第四层，就是她的死期。到时候，她身上所有的‘零件’，还有那座炼魂塔，都将是我教的囊中之物！”
“你们的任务，就是守在塔外。若有任何意外，立刻传讯。办好了，圣女大人重重有赏！”
“是！是！小人明白！”顾远点头哈腰，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与当初在顾家大典上揭露嫡系阴谋时的慷慨激昂，判若两人。
岩石之后，顾清姿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的心，像一块沉入深海的玄冰，没有愤怒，没有失望，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只是冷。
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对人性的漠然与冰冷。
她想起在死亡森林，顾远跪地求饶，信誓旦旦要为她所用的场景。
想起在天顾城，他供出秘道，助她颠覆顾家嫡系的场景。
原来，所有的忠诚，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当她无法支付他想要的“价格”时，他便毫不犹豫地，将她卖给了出价更高的买家。
可笑。
真是可笑。
玄宸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淡金色的眼眸里，映着她那张冷若冰霜的侧脸，眸光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怜意。
他伸出手，似乎想做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肘，便又收了回去。
那触感一闪即逝，却像一点温热的火星，落在了顾清姿那片冰封的心湖上。
她微微一怔，侧头看向他。
玄宸却已经移开了视线，目光重新落回山坳之中，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一个无心的意外。
山坳里，那两名灭神教徒又交代了几句，便化作两道黑烟，消失在了枯木林深处。
顾远紧紧攥着那个小瓷-瓶，脸上满是贪婪与狰狞的笑意。他朝着炼魂塔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恶毒的快意，仿佛已经看到了顾清姿惨死在塔中的景象。
他没有久留，小心翼翼地收好丹药，便转身循着另一条小路，向山下潜去。
山坳里，重归死寂。
只有冰冷的风，还在呜咽。
“不杀了他？”玄宸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杀？”顾清姿的嘴角，缓缓牵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太便宜他了。”
她转过身，看向那座直插云霄的漆黑巨塔，眼底深处，燃起两簇幽冷的火焰。
“他不是想让我进陷阱吗？”
“那我就进去，让他好好看看。”
“这陷阱，到底是谁为谁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