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定,风雷敛迹。
陈根生丹田深处,金丹表壳忽现一条裂痕。
丹碎生婴之刻,就在于此。
彼时,修士神魂将脱体而出,直面天道威仪,行叩问之礼。
天道将据其生平所行、所证道则,降下试炼。
唯勘破此问,方得道则认可,令神魂元婴合一,真正跻身新境。
自此寿元绵长,凡金丹之时曾叩问的诸般道则,都将迎来天翻地覆之变。
此天道叩问,可谓劫难,亦为必经之途。
金丹者,窃道之始,管中窥豹,所见皆为牢笼。
元婴者,弄道之初,初窥门径,始知天外有天。
那谎言道则,又当如何蜕变?
金丹之谎,言出法随,为指鹿为马之境,其弊在于:欺人亦自欺,谎言说多了不知何为本我。
元婴之谎,为无中生有之境。
此境不再拘于言语,修士一念,便可构建一方真实。
于真实之内,修士所言非谎,乃为此方天地唯一之纲常。
譬如,寻常谎言道则修士,若言令某人好孕,其人不过易得身孕;
而陈根生这般撒谎魁首,怕是谎言一出,那人便是孑然一身,亦可立时腹部隆起,身怀六甲。
只是其凶险之处亦是增长。
所造真实越是悖逆大道,所受的天地斥力便越是恐怖。
一旦神魂不支,真实崩塌,修士将遭巨大反噬。
然则,与另一道则的蜕变相比,谎言道则的这点凶险,竟显得有些温和了。
夺道则。
金丹之境的夺道,说白了就是强取豪夺的强盗行径。
夺人修为,窃人气运,抢人道果,其本质不过是将旁人的物事,生搬硬套地挪到自己身上。
若说金丹夺道是强盗,那元婴的夺道,便是坐拥万顷良田的地主。
他看上了旁人的一件物事,不再是简单粗暴地抢过来。
而是连带着那桩事物本身的归属、其存在的法理、乃至与其相关的一切因果,一并吞入腹中,消化殆尽,使其彻彻底底地变为己有。
陈根生吞噬了赤生魔,便等同于将他的一生,都成了陈根生这棵参天大树的养料。
从此,世间再无赤生魔。
其反噬之烈,自然也远超想象。
此般行径,稍有不慎便会迷失在万千他人的记忆洪流里,分不清哪个是自己,哪个是养料,最终彻底疯魔,沦为一具只知吞噬的行尸走肉。
天心山脉,万古禁土。
陈根生那枚光华流转的金丹,表面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一声脆响。
金丹碎了。
而他的神魂,则在这一刻离体而出,扶摇直上,穿过那厚重翻滚的灵气云海。
天道叩问,至矣。
不同于寻常修士,陈根生所要面对的,并非一道叩问,而是三道。
谎言、夺、生死。
一时间,天心山脉风云激荡,那原本狂暴的灵气乱流,竟在这一刻平息下来,化作三股泾渭分明、气息迥异的洪流,于天际之上盘旋交错,演化出无穷异象。
一道漆黑如墨,其间似有虚影沉浮,谎言与真实纠缠,因果与虚妄颠倒。
一道血色如狱,霸道绝伦,所过之处,万物生机尽被剥夺,透着一股凶戾。
而第三道,最为奇特。
它灰白二气交织,一边是死寂,一边是生机,生与死轮流不止,却又泾渭分明。
这便是生死道则。
万古以降,不乏天资卓绝之辈,试图参悟生死,以求超脱。
然生死有命,天道无情。
欲窥生死者,必先历生死。
无数惊才绝艳的修士,在叩问生死道则的门槛前,便被其反噬之力化为飞灰,连轮回的机会都未曾留下。
这道则,更像是一个天地设下的绝美陷阱。
它许你长生不死的愿景,却在你伸出手的那一刻,将你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故而,青州无人修此道,中州亦视之为禁忌。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自命不凡的疯子,想要挑战天威,其下场也无一例外,都成了后人引以为戒的反面例子。
而陈根生是现存的第一个生死道则。
如今,他要结婴了。
天道威压之下,陈根生淡然自若。
谎言道则的叩问,率先降临。
一道宏大无情绪的声音,自九天之上垂落,响彻在陈根生的神魂识海之中。
“你的一生,所言皆谎,所行皆诈。”
“你以谎言行舟,渡这修行苦海;以骗局为梯,登这通天仙途。”
“可知,何为真?”
这便是谎言道则的叩问。
陈根生抬起头,淡然一笑。
“我便是真。”
“我立于此便是真。”
“我思我感便是真。”
“真假之别,只在我一念之间。”
“你这天道,设下这般迷局,自以为高深,在我看来,不过是自欺欺人之举罢了。”
“你问我何为真?那你可知,你自己是真是假?”
陈根生抬手指天,竟反过来质问起了天道!
“你高悬于九天之上,自诩公允,掌管万物轮回,制定世间法则。可你这法则,又何尝不是一种谎言?”
“你告诉世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我所见,却是恶人逍遥,善人遭殃。”
“你告诉修士,循规蹈矩,方能得道。可我所见,却是如我这般离经叛道之徒,反而走得更远。”
“你设下三十六道则,名为指引,实为牢笼,将万千生灵困于其中,使其永无超脱之日。这难道不是最大的谎言?”
“天道,你在说谎!”
“一个说谎的东西,有何资格来问我何为真?”
第一道叩问,破!
紧接着,那道血色如狱的夺道则,也开始显现出它的威能。
血光漫天,无数冤魂的身影在血光中沉浮,发出凄厉的哀嚎。
宏大的天道之音再度响起。
“你这一生,强取豪夺,夺人气运,噬人道果。”
“可知,何为己有?”
陈根生蹙眉反问,眯眼冷嘲道。
“夺道则?我刚得手不久,何来夺之说?”
“我自踏仙途,素日行止向善,乐善好施。玉鼎真宗之善恶圭,因我而霞光万丈,此乃何等懿德!你这天道莫非是双目瞽盲不成?”
“至于那赤生魔之死,我所为者,实乃替天行道,斩除邪魔!”
“如今中州,孰人不知我古道热肠,心怀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