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沉香辇划破长空,五万天兵如钢铁洪流紧随其后,所过之处,云开雾散,霞光让道。越是靠近北境,天色便愈发阴沉。原本清朗的天穹被一层灰蒙蒙的、透着不祥暗红的雾霭所笼罩,空气中灵气变得稀薄驳杂,夹杂着丝丝缕缕令人作呕的阴寒魔气。曾经仙禽翩跹、灵兽栖息的壮丽山河,如今映入眼帘的,多是焦土、断壁,以及被魔气侵蚀后扭曲枯萎的草木。偶尔可见仓惶南逃的零星生灵,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
肃杀之气,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润玉立于辇上,银甲覆身,眸光如寒星,穿透重重雾霭,望向远方那如同天地伤疤般横亘的万骨渊方向。那里,黑气最为浓郁,翻滚如沸,隐隐传来令人心悸的嘶吼与能量碰撞的闷响。破军星君的先头部队已在渊外数百里处扎下硬寨,构建防线,与不断从魔气中涌出的低等魔物和魔化生灵厮杀,战况激烈。
“报——!” 探马如流星般驰来,“陛下!破军元帅已稳住前沿‘铁壁关’,然魔物无穷无尽,且其中混杂有堪比真仙的高等魔将,攻势凶猛!左翼‘飞星营’一度被魔气分割,损失不小!另,万骨渊核心处魔气喷涌加剧,恐有更大变故!”
润玉神色不变,只沉声道:“传令,中军加速,直抵铁壁关。命‘璇玑’、‘天权’二卫,携‘净魔神光塔’基座,于关前三十里布设净化大阵,遏制魔气扩散。其余各部,依序进驻防线,替换疲惫之师。”
“得令!”
大军再次提速,如同出鞘利剑,刺入北境昏沉的天幕。
火麟飞脚踏浮空滑板,紧挨着沉香辇飞行。越是靠近战场,他越是兴奋,并非嗜血,而是一种面对强大挑战时本能的战意昂扬。他体内那迥异于此界的能量,对周遭弥漫的魔气似乎有着天然的排斥与净化欲望,微微躁动着。他深深吸了一口充满硝烟与淡淡腐朽味的空气,眼神锐利如鹰隼,不断扫视着下方地形、魔气流动的轨迹,以及天兵与魔物交战的细节,大脑飞速运转,结合润玉之前给他看过的北境地图与魔族相关记载,默默推演着什么。
抵达铁壁关时,正是战事最吃紧的时刻。关隘依托一座被魔气侵蚀了半边的巨大石山而建,仙法加持的城墙高达百丈,铭刻着无数驱魔符文,此刻符文光芒明灭不定,显然承受着巨大压力。关外,黑压压的魔物潮水般涌来,形态千奇百怪,有的如同放大数倍、浑身流脓的腐烂野兽,有的则是扭曲人形、眼冒红光的魔化修士,更不乏一些由纯粹魔气凝聚而成的虚幻魔影,发出刺耳的精神尖啸。天兵们结阵而战,剑光、法术、符箓交织成一片死亡之网,不断将冲上来的魔物绞碎,但魔物数量实在太多,且魔气对仙灵之力有侵蚀之效,久战之下,天兵亦开始出现伤亡,阵线被冲击得有些动摇。
破军星君身先士卒,一杆方天画戟舞动如龙,每一次挥击都带起一片璀璨仙光,将大片魔物清空,但更多的魔物立刻填补上来。他须发皆张,怒吼连连,却难掩眉宇间的焦灼。
润玉的到来,无疑给苦战的守军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九龙沉香辇悬停关隘上空,天帝威仪伴随清冽的帝威铺展开来,竟将关前汹涌的魔气压得一滞。
“陛下万岁!” 苦战的天兵们精神大振,齐声高呼。
润玉没有多余的鼓舞,直接下令:“‘净魔神光塔’立阵!‘天罡营’、‘地煞营’出击,左翼穿插,右翼包抄,分割魔潮!破军,集中精锐,随朕斩其首脑!”
命令简洁精准,瞬间调动起生力军,改变了被动防守的态势。三十六座金光闪闪的塔基被迅速安置在关前指定位置,符文亮起,道道柔和却坚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相互勾连,形成一片覆盖数十里的光幕。光幕所及,浓郁的魔气如同积雪遇阳,迅速消融,低等魔物更是发出凄厉惨叫,身体冒出黑烟,动作变得迟缓。天兵们压力骤减,士气大振。
而润玉,已化作一道银色惊鸿,携着破军星君及数百最精锐的翊卫,直接杀入魔潮最深处,目标直指那几个在后方指挥、气息明显强出一大截的高等魔将!
火麟飞几乎在润玉动身的瞬间就跟了上去。他的滑板速度极快,在空中划出一道刁钻的弧线,并未紧随润玉冲击魔将,而是如同游隼般,沿着魔潮与神光塔净化区域的边缘疾驰,目光如电,扫视战场。
很快,他发现了问题。魔潮看似杂乱无章,但在几个关键节点,魔气的流动和魔物的攻击方向隐约存在着某种协调性,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而其中一处节点,恰好位于一座半塌的、魔气格外浓郁的残峰之后,那里隐约传来不同寻常的能量波动,且附近的魔物明显更加“有序”。
“润玉!东南残峰后有古怪!像是控制节点!” 火麟飞没有传音,直接运气大喝,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上依旧清晰。同时,他脚下滑板方向一转,竟脱离主战场,独自朝着那座残峰疾冲而去!
“火麟飞!” 破军星君瞥见,急喝一声。战场之上,脱离大部队孤军深入乃兵家大忌,何况是冲向明显异常的危险区域!
润玉一剑将一名高等魔将逼退,闻声眼角余光扫过,看到火麟飞义无反顾冲向残峰的背影,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却没有阻止,只对破军星君沉声道:“相信他。继续进攻,牵制住这几个魔将!”
破军星君咬牙,不再多言,怒吼着攻向对手。
火麟飞的速度极快,几个呼吸便掠过战场,逼近残峰。越是靠近,那股阴冷、混乱、充满恶意的能量波动越是清晰。残峰后,并非想象中隐藏着另一个强大魔将,而是一个诡异的、由无数魔纹构成的临时祭坛!祭坛中央,悬浮着一颗不断搏动的、仿佛由浓缩魔气与怨魂构成的暗红色肉瘤,丝丝缕缕的魔气正从肉瘤中抽出,如同触手般连接着远处战场上那些“有序”的魔物。祭坛周围,拱卫着数十名气息阴森、身披黑袍、显然并非普通魔物的身影,正在维持祭坛运转。
“找到你了!控制中枢!” 火麟飞眼中精光爆闪,不降反升,脚下滑板划过一道陡峭的弧线,竟从残峰斜上方以近乎垂直的角度,朝着祭坛中心那颗肉瘤猛冲下去!他全身爆发出璀璨的赤红色光芒,如同陨石天降!
“敌袭!保护魔源!” 黑袍人中传来嘶哑的厉喝,数道漆黑的魔刃、污秽的法术朝着火麟飞笼罩而来。
火麟飞不闪不避,甚至没有动用任何仙法,只是将全身能量汇聚于右拳,那拳头上瞬间覆盖上一层凝若实质、仿佛燃烧着白色火焰的炽热能量层,对着那颗搏动的肉瘤,狠狠一拳砸下!
“给老子爆——!”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炽白与暗红的光芒激烈对撞,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呈环形炸开,将残峰彻底夷为平地,数十名黑袍人被掀飞出去,修为稍弱者瞬间化为飞灰。那颗作为控制中枢的肉瘤,在火麟飞这至阳至刚、完全克制阴邪的全力一击下,连悲鸣都未能发出,便轰然炸裂,化为漫天四散消弭的黑色灰烬。
就在肉瘤爆裂的瞬间,远处战场上,那些原本“有序”进攻、给天兵造成不小麻烦的魔物部队,动作齐齐一滞,随即变得混乱不堪,互相冲撞,甚至开始无差别攻击身边的同类。天兵压力大减,趁势反攻,斩获颇丰。
“干得漂亮!” 有眼尖的天将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大声喝彩。
火麟飞从爆炸中心冲出,虽然有些灰头土脸,气息微乱,但眼神明亮,毫发无伤。他看也不看那些残存的黑袍人,脚下滑板一旋,便要返回主战场。
然而,他这石破天惊的一击,虽然立下奇功,却也引来了更大的“关注”。残峰祭坛被毁,显然触怒了魔物背后的指挥者。万骨渊方向,骤然传来数声饱含怒意的咆哮,紧接着,三道比之前高等魔将强悍数倍、散发着滔天魔威的身影,撕裂魔气,朝着刚刚力竭、尚未完全脱离危险区域的火麟飞疾扑而来!看其威势,竟已接近魔帅级别!
“小心!” 润玉一直分心关注这边,见状瞳孔骤缩,几乎想也未想,身形化作一道银色闪电,竟硬生生摆脱了缠斗的对手,以更快的速度拦截向那三道扑向火麟飞的魔影!同时,他手中天帝剑光华大盛,一道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凛冽剑气匹练般斩出,直取其中一道魔影。
“陛下!” 破军星君等人惊呼,想要救援,却被各自的对手死死缠住。
火麟飞也察觉到了致命危机,那三道魔影带来的压迫感令人窒息。但他非但不惧,眼中反而燃起更炽烈的战意。“来得好!” 他长啸一声,非但不退,脚下滑板猛地一顿,竟迎着其中一道魔影冲去,双臂交叉,赤红光芒再现,竟是要硬撼!
“放肆!” 润玉的怒喝声传来,那一道拦截的剑气后发先至,与火麟飞正面的魔影狠狠撞在一起,爆开漫天冰晶与魔气。而润玉本人,已如天神般降临在火麟飞身前,将其牢牢护在身后,直面另外两道袭来的魔影。
“你的对手是朕。” 润玉的声音冰寒刺骨,手中天帝剑轻鸣,帝威浩瀚,竟以一己之势,逼得那两道魔影攻势微微一滞。
火麟飞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并不算特别宽阔却异常挺拔坚实的银甲背影,心头猛地一撞,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涌遍全身。他咧嘴一笑,没有逞强退开,而是默契地侧移半步,与润玉形成犄角之势,赤红能量在掌心吞吐,锁定另一侧:“左边那个归我!”
没有更多废话,两人几乎同时动了。润玉剑法精妙宏大堂皇,蕴含着天帝法则之力,每一剑都引动天地灵气,带着净化与镇压的伟力,将对手死死压制。火麟飞则依旧是他那套野路子,不讲究招式,只追求最快、最狠、最有效的打击,配合他那诡异的移动速度和炽热阳刚的能量,专攻对手魔气运转的节点与薄弱之处,打法凶悍凌厉,竟与那魔帅级别的对手打得有来有回,不落下风。
两人一冰一火,一正一奇,配合却默契无比。润玉的剑光总能恰到好处地封住火麟飞露出的破绽,而火麟飞刁钻的攻击也屡屡为润玉创造绝杀的机会。不过十数回合,在两人联手之下,那两道魔影便已伤痕累累,怒吼连连,却难以突破这冰火交织的死亡之网。
最终,润玉一剑冰封千里,将对手彻底冻结、崩碎。火麟飞则觑准时机,合身扑上,炽热如烈阳的拳头狠狠贯入另一魔影的胸膛,狂暴的能量由内而外爆发,将其炸成一团四散的黑烟。
战斗结束,两人并肩而立,周围魔气为之一清。润玉银甲染上些许魔血,气息微喘,但眸光湛然。火麟飞更是浑身热气蒸腾,眼中战意未消,笑容灿烂。
“配合不错!” 火麟飞用胳膊肘碰了碰润玉,浑然不觉此举在战场上多么不合时宜。
润玉瞥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无奈,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望向主战场。随着控制节点被毁,两名魔帅陨落,魔潮攻势大减,天兵在破军星君指挥下已开始全面反攻,胜利在望。
首战告捷,且是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迅速扭转战局,天庭大军士气高涨。然而,当众将齐聚临时帅帐议事时,针对火麟飞那“离经叛道”、“擅离职守”、“孤军冒险”的质疑声,也随之而来。
率先发难的是一位资历颇深、以稳重着称的老牌神将,他面色不虞,对着润玉拱手道:“陛下,今日之战,火麟飞公子虽建奇功,摧毁敌酋,然其行事过于莽撞,不遵号令,擅自脱离本阵,直插险地,若非陛下及时救援,恐已陷危局。战场之上,令行禁止方为根本,此等行径,若人人效仿,岂不阵脚大乱?臣以为,当予以申饬,以正军纪!”
此言一出,帐中不少将领微微颔首,显然亦有同感。火麟飞的打法,确实与天界一贯讲究阵法配合、稳扎稳打的风格格格不入。
破军星君皱了皱眉,出列道:“李将军所言不无道理。然,战场形势瞬息万变,火麟飞公子洞察先机,直捣黄龙,一举瓦解敌军指挥,使我军压力大减,此乃大功。其虽行险,却建奇功,可见其战术亦有可取之处。且公子战力非凡,陛下既允其随军,自有考量。” 他虽也觉得火麟飞太跳脱,但更看重实际战果,且隐约察觉天帝对这位客卿的维护之意。
那位李将军却不肯罢休:“破军元帅!功是功,过是过!岂可因功掩过?今日是侥幸成功,若下次失手,折损的不仅是他自己,更可能贻误战机,连累三军!此风断不可长!”
又有几位将领附和,言辞间对火麟飞那套“野路子”颇多微词,认为不过是匹夫之勇,难登大雅之堂,更担忧其会影响大军整体配合。
火麟飞抱臂站在润玉身侧稍后,听着这些议论,撇了撇嘴,却没急着反驳,只是拿眼瞅着润玉,想看他如何反应。
润玉端坐主位,面色平静地听完各方争论,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待帐内声音渐歇,他才缓缓抬眸,目光扫过众将,最后落在率先发难的李将军身上,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李将军所言,严明军纪,确为治军之本。”
李将军面色稍缓。却听润玉话锋一转:
“然,兵者,诡道也。临敌制变,岂可固守成规?今日之战,若非火麟飞敏锐洞察敌之关窍,冒险摧毁其控制中枢,我军纵能胜,伤亡几何?耗时几许?届时魔气扩散,又当如何?”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火麟飞虽非天界将官,不受军纪直接约束,然其心向天庭,勇毅果敢,更身负异禀,能克魔气。今日之举,看似行险,实乃直击要害,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战果。此非匹夫之勇,乃良将之机敏!”
润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每个人心头:“朕既用他,便信他。用其长,容其异。诸卿皆为沙场宿将,当知战场之上,唯有胜利与败亡,何来定法?若拘泥形制,畏首畏尾,反失先机,才是取败之道!”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李将军等人:“至于配合,火麟飞今日与朕并肩作战,可有不协之处?可曾贻误战机?其所为,是否助我军获胜?”
众将哑然。回想日间那一幕,火麟飞与天帝之间那惊人的默契与配合,确实无可指摘,甚至堪称典范。而战果,更是明摆着的。
润玉不再看他们,目光转向火麟飞,语气稍缓:“火麟飞。”
“在!” 火麟飞挺了挺胸,眼睛亮晶晶的。
“你今日之功,朕记下了。然,战场凶险,下次行动,当更谨慎,至少……”润玉眸光微动,“知会于朕。”
这话听着是提醒,实则给了火麟飞极大的行动自由和信任,甚至暗示了两人之间特殊的联络与配合方式。
火麟飞咧嘴一笑,大声道:“明白!下次一定先跟你说!” 那得意的样子,看得几位老将眉头直跳,却也不敢再多言。
“今日之战,已挫魔锋。然万骨渊根本未除,魔患未平。”润玉不再纠缠此事,将话题引回正轨,“破军,整顿兵马,救治伤患,加固防线。斥候加倍,严密监控万骨渊动向。司天监的人何时可到?封印松动根源必须尽快查明!”
“回陛下,司天监三位监正已携法器在途中,最迟明晚可至。”破军星君禀道。
“好。”润玉起身,银甲在灯光下泛起冷光,“传令三军,提高戒备,防止魔族反扑。诸卿各司其职,散了吧。”
“臣等告退!” 众将躬身退出帅帐。
帐内只剩下润玉与火麟飞。火麟飞立刻凑到润玉身边,笑嘻嘻道:“润玉,刚才谢啦!不过那帮老古董也太死板了,打仗嘛,能赢就行,管那么多规矩干嘛?”
润玉侧目看他,见他脸上还沾着些许烟尘,眼神却清澈透亮,满是打了胜仗的兴奋与对自己的全然信赖。心中那点因朝堂纷争而起的冷意,不知不觉散了些。他抬手,用指尖轻轻揩去火麟飞颊边一点灰烬,动作自然得连自己都未察觉。
“非是死板,而是职责所在,角度不同。”润玉淡淡道,“你之法虽险,却有效。日后,可多与破军他们交流,取长补短。”
“知道啦!”火麟飞任由他擦拭,眼睛弯成了月牙,忽然压低声音,“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和你配合。刚才那一下,帅呆了!”
润玉指尖微顿,瞥见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崇拜与亲近,耳根微热,面上却依旧平静,只收回手,转身走向内帐:“休要贫嘴。今日消耗不小,早些调息。明日恐有恶战。”
“嗯!”火麟飞看着他的背影,用力点头,随即又摸了摸刚刚被润玉触碰过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触感,让他心头泛起阵阵涟漪。
帅帐外,北境的夜风格外凛冽,带着未散尽的硝烟与淡淡魔气。但帐内,因着方才那场公开的维护与此刻无声的温情,似乎驱散了些许沙场的寒意。
信任,在血火中淬炼;默契,在攻守间铸就。冰与火的交融,于这北境烽火之中,愈发深沉,无可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