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岳的身形在夜色中如同鬼魅,星移步被他催动到极致,每一步踏出都精准地融入周遭环境的灵力波动与阴影之中,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明显痕迹。他的混沌神识如同无形的触手,在前方迅速铺开,紧紧锁定着沈云舟土遁残留的那丝微弱、紊乱却带着独特星辰润泽气息的轨迹。
沈云舟显然受伤不轻,且对土遁术并不精擅,在坊市复杂的地脉与众多阵法干扰下,遁行的距离和隐蔽性都大打折扣。不过这也正合秦岳之意——若沈云舟遁得太远太深,反倒难以寻找。
追出不过四五里,秦岳便在一处废弃宅院的后墙根下,捕捉到了那土遁气息的终点。气息在此处戛然而止,但空气中残留的淡淡丹火味与一丝极力压抑的喘息声,却指明了方向。
秦岳没有立刻现身。他悄无声息地绕到宅院侧面一处坍塌的围墙缺口,混沌神识向内扫去。
只见荒草丛生的庭院角落里,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青灰色旧袍、头发略显凌乱、面色苍白如纸的中年男子,正背靠着一堵断墙,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引得他身体微微抽搐,嘴角溢出一缕暗红色的血丝。他手中紧握着那枚已经光芒黯淡、布满裂痕的土遁石,另一只手则捂着胸口,指缝间隐隐有黑气缭绕,正是丹毒与旧伤交织发作的迹象。正是沈云舟!
他一边咳,一边警惕地四下张望,眼神中充满了惊惶、疲惫,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茫然。显然,刚才的遁逃耗尽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且加剧了伤势。
秦岳确认周围并无其他埋伏或追踪者后,身形一晃,如同一片落叶般飘入院中,落在距离沈云舟三丈之外。他没有刻意收敛全部气息,但混沌星力流转之下,整个人依旧给人一种深沉难测之感。
沈云舟悚然一惊,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弹起,背靠断墙,手中多了一柄散发着微弱赤红光芒的短尺——那是炼丹师常用的控火法器,亦可作为近战武器。他死死盯着突然出现的秦岳,眼中充满了警惕与绝望:“你……你是冥狱的人?还是韩家走狗?”声音沙哑干涩。
秦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手,指尖凝聚起一丝精纯的、蕴含着摇光峰独有星辰寒意的灵力——这是凌霜华传授的《混沌星典》基础星力,虽然与他自身的混沌气息略有不同,但其核心的星辰道韵与冰寒特质,却是摇光传承的鲜明标识。
这一丝星力并不强大,却异常纯粹,在夜色中散发出清冷而熟悉的微光。
沈云舟看到这缕星光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如遭雷击,握着短尺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死死盯着那缕星光,又猛地看向秦岳的脸,嘴唇哆嗦着,似是想说什么,却又不敢置信。
“摇光护法堂旧部,赵干钧已归山。”秦岳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入沈云舟耳中,“他言道,外务堂执事沈云舟,或隐于天枢城西坊。我乃摇光峰主凌霜华座下真传,秦岳。”
“峰主……真传……秦……秦岳?”沈云舟喃喃重复着,眼中的警惕渐渐被巨大的震惊、激动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取代。他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手中的短尺“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你……你真是……摇光真传?峰主她……她还活着?摇光……真的重开了?”沈云舟的声音带着哽咽,浑浊的眼眶瞬间红了。
“师尊安好,摇光已重启山门。”秦岳点头,上前一步,却并未靠得太近,他能理解对方此刻激动又警惕的心情。“沈执事,你伤势沉重,此地不宜久留。冥狱之人随时可能追来。”
提到“冥狱”,沈云舟浑身一颤,眼中的激动被恐惧和焦急取代。“对!对!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秦……秦师兄,我们快走!他们盯上我很久了,是为了《星蕴丹解》和……”
他的话戛然而止,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和孟氏兄弟的下落!”
秦岳心中一动,果然如此。他不再多言,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沈云舟:“得罪了。”一股精纯温和的混沌星力渡入沈云舟体内,暂时护住其心脉,缓解丹毒与伤势带来的剧痛。
沈云舟只觉一股清凉浩瀚、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包容之力的灵力涌入,所过之处,那灼烧般的丹毒和旧伤带来的阴寒刺痛都稍减几分,精神也为之一振,看向秦岳的目光更加惊异。这位年轻真传的灵力,似乎比纯粹的摇光星力更加……玄奥?
秦岳搀扶着沈云舟,星移步再次展开。这一次,他带着一个人,速度虽有所减缓,但步伐更加诡秘难测,专挑小巷、废墟、灵力紊乱之地穿行,同时不断以混沌神识干扰身后可能存在的追踪痕迹。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夜雨,冰凉的雨丝落下,冲刷着街巷,也很好地掩盖了他们的行迹。
约莫一刻钟后,秦岳带着沈云舟来到了天枢城西北角一片更为荒僻的区域。这里靠近城墙,多是废弃的仓库和贫民窟,灵力稀薄,修士罕至。他寻了一处半塌的、曾经用来堆放灵谷的旧仓房,确认安全后,带着沈云舟闪身进入。
仓房内潮湿阴冷,堆着些腐烂的草料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秦岳挥手布下一个简单的隔绝气息与声音的禁制——以混沌星煞为基,效果远胜寻常法诀。
他将沈云舟安置在一处相对干燥的角落,又取出两枚普通的回气丹药递过去:“沈执事,先服药调息,稳住伤势。”
沈云舟接过丹药,没有立刻服下,而是珍而重之地收好,从自己怀中摸出一个更小、色泽暗淡的玉瓶,倒出一枚散发着苦涩与淡淡腥气的黑色丹丸吞下。丹药入腹,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气息却稍微平稳了一些。
“让秦师兄见笑了,老毛病,需用特制的‘镇毒丹’压制。”沈云舟苦笑道,看向秦岳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探究,“今日若非师兄相救,沈某恐怕已落入冥狱魔爪,生死两难。大恩不言谢!”
他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秦岳按住。
“同门之谊,理所应当。”秦岳沉声道,“沈执事,时间紧迫,长话短说。冥狱为何盯上你?《星蕴丹解》又是何物?孟氏兄弟如今何在?还有,你对圣地近期动向,尤其是韩家与冥狱的勾结,知道多少?”
沈云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吸了几口气,眼中浮现出追忆、痛苦与愤恨之色。
“冥狱盯上我,主要是为了两件事。”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其一,是我摇光峰丹道至高传承之一的《星蕴丹解》。此经并非单纯丹方合集,而是阐述以星辰之力蕴养灵药、调和药性、乃至以丹道窥探星辰大道的无上法门。当年大劫之时,完整的《星蕴丹解》随峰主……陨落而失散。我机缘巧合,得了其中小半部残卷,多是些基础理论和几个古丹方,一直暗中参研,并以此为基础,结合我早年所得的一门《星润离火诀》,在西坊以炼丹为生,勉强压制体内旧伤与丹毒。”
“冥狱不知从何处得知我手中有此残卷,数月前便找上门来,威逼利诱,想要得到它。他们似乎对蕴含星辰之力的传承格外感兴趣。”
秦岳心中了然,冥狱对星辰之力感兴趣?是因为星核?还是因为星辰之力本身蕴含的秩序与生机,与他们的死寂沉沦之道相克或相生?
“其二,”沈云舟继续道,语气更加凝重,“是为了孟山、孟海两兄弟的下落。孟氏兄弟出身摇光附属家族,擅联击合阵之术,当年是护山大阵的辅助执掌者之一。他们手中,可能掌握着摇光峰部分核心阵法的传承图谱,甚至……可能知道当年大劫的一些隐秘。冥狱和韩家,似乎都想找到他们。”
“孟氏兄弟……”秦岳想起赵干钧也曾提及,“他们可能藏身黑岩峪?”
“赵干钧也回来了?太好了!”沈云舟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随即又黯淡下去,“黑岩峪只是他们祖地,地形复杂,多古阵残留,确是藏身的好地方。但具体是否在那里,我也不确定。数月前,我伤势稍缓时,曾冒险以秘法向黑岩峪方向发出一道极其微弱的、只有修炼摇光核心功法才能识别的传讯波动,试图联系他们,但……石沉大海,反而可能因此暴露了自身,引来了冥狱更深的关注。”
他脸上露出自责与懊悔。
“此事不必过于自责。”秦岳安慰道,“沈执事可知,冥狱与韩家,如今勾结到了何种程度?他们在圣地内部,又有多少耳目?”
沈云舟闻言,脸色更加难看:“韩家狼子野心,觊觎圣地权柄已久。据我这些年暗中观察,天权峰、开阳峰内,韩家势力根深蒂固,许多执事、弟子都与韩家关系密切。至于冥狱……他们行事更加诡秘,但韩家绝对脱不了干系!今日逼我的那人,虽自称冥狱使者,但其行事做派,与韩家圈养的那些阴私高手颇有相似之处。而且,我怀疑百草阁那隐匿结界,能长期存在而不被坊市巡查修士察觉,背后很可能有天权峰执事堂的人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提供了便利!”
他喘了口气,又道:“秦师兄,你今日在会武之事,我已有所耳闻。你锋芒太露,又身负……奇特功法,已成韩家与冥狱眼中钉。他们绝不会放过你!如今圣地之内,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玄诚长老等正直之辈恐也受到掣肘。你孤身在外,万分凶险!”
秦岳点了点头,沈云舟所言,与他判断基本一致。他沉吟片刻,问道:“沈执事,你的伤势和丹毒,可有根治之法?”
沈云舟苦笑摇头:“旧伤乃当年突围时被韩家‘阴煞掌’所伤,阴毒入骨,缠绵数十载。丹毒则是因强行修炼残缺的《星润离火诀》与《星蕴丹解》残篇,水火失衡,药力反噬所致。除非得到完整的《星蕴丹解》调理篇,或者有元婴高人愿意耗费本源为我驱毒疗伤,否则……最多再有年余,我这一身修为便会随着丹毒彻底爆发而散尽,生机亦绝。”
说到此处,这位颠沛流离、隐姓埋名数十载的摇光旧部,眼中不禁流露出深深的疲惫与绝望。
秦岳沉默。完整的《星蕴丹解》不知在何处,元婴高人……师尊如今坐镇峰底,轻易不能离开。但看着沈云舟眼中那抹尚未完全熄灭的、对摇光重燃的希望之火,他缓缓道:“沈执事,先随我回摇光峰。峰底星核之力精纯磅礴,或可暂时压制你的伤势与丹毒。师尊或许也有办法。至于《星蕴丹解》……将来未必没有机缘寻得。”
沈云舟闻言,眼中陡然爆发出惊人的光彩,挣扎着又要起身:“回……回摇光?我真的……可以回去?”
“当然。”秦岳语气肯定,“摇光重启,正需沈执事这般精通丹道、熟悉旧事的同门鼎力相助。”
沈云舟老泪纵横,连连点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数十年的漂泊隐匿,日夜提心吊胆,如今终于听到可以归家的消息,这种心情难以言表。
然而,就在这时,秦岳脸色微微一变。他布下的禁制之外,混沌神识捕捉到数道迅疾而隐蔽的气息,正从不同方向,朝着这片废弃区域包抄而来!其中一道气息阴寒诡谲,与百草阁那阴鸷男子同源,但更加凝练强横,恐怕已达结晶后期!另外几道则炽烈暴躁,带着开阳峰功法的特征。
追兵,来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而且,是冥狱与韩家的人联手了!
“他们追来了!”秦岳沉声道,眼神锐利如刀,“沈执事,还能行动吗?”
沈云舟也感应到了那迅速逼近的压迫感,脸色煞白,却咬牙道:“能!师兄不必管我,我……”
“跟我走!”秦岳打断他,一把搀起沈云舟,目光扫过仓房破败的墙壁,又看向窗外渐渐密集的雨幕。
硬拼绝非上策。对方人多势众,且有高手,他带着重伤的沈云舟,胜算极低。
必须利用环境,制造混乱,伺机脱身!
他的目光,落在了仓房角落,那堆腐烂的灵谷草料之上,一个冒险的计划再次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