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闭眼,将断笛往腰间一插,左手掐了个隐宗秘传的“破妄诀”——这是他作为“林师妹”时绝不会显露的术法。
异种真元在丹田翻涌,那是他在邻宗偷练的阴火灵脉,此刻顺着指尖凝成幽蓝火团,直朝灵扉中心砸去。
“轰——”
灵力碰撞的轰鸣震得两人耳膜发疼。
林远萧踉跄后退两步,胸口突然像被无形巨手攥住,喉间一甜,腥热的血沫溅在青衫前襟。
白若薇惊呼着扑过来扶他,却见他盯着门缝,瞳孔骤缩如针。
“你看……”他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指尖微微发抖,“门缝里……有赤焰纹路。”
白若薇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灵扉闭合处原本只有淡粉情丝缠绕,此刻竟渗出一缕暗红,像极了那日魔修突袭时,空中翻涌的混沌火舌。
她倒吸一口凉气,符典“啪”地掉在地上:“是……是赤炎那家伙?他怎么会——”
“小心!”林远萧突然拽着她往旁一扑。
一道赤焰从门缝里窜出,在两人方才站的位置烧出个焦黑的窟窿。
白若薇的发尾被燎得卷曲,她望着那团仍在跳动的火焰,后颈泛起冷汗——这火焰的温度,竟比她最烈的雷符还要烫三分。
“他在干扰我们开门。”林远萧扯下腰间断笛,笛身被灵力激得嗡嗡作响,“得更快。”他咬着牙,将残余的异种真元全部注入掌心,这次却没再硬撞,而是顺着门缝里的赤焰纹路轻轻一引——那是他偷学的“引灵术”,专破外域术法。
赤焰突然扭曲起来,像被拽住了线头的乱麻,缓缓缩回门缝。
林远萧额角渗出冷汗,却在这时听见门内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砸在镜面上。
他和白若薇对视一眼,同时扑向灵扉,手掌按在冰凉的玉门上齐声喊:“墨羽!”
门内,墨羽的指尖正抵在无面铜镜的镜面上。
自他循着沙哑低语深入镜渊,碎镜便逐渐稀薄。
脚下的血珠不知何时凝成了血色冰晶,每走一步都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待他抬眼,一座倒悬的白玉宫殿已浮现在眼前——飞檐上的兽首倒垂着,原本该是眼珠的位置嵌着碎镜,每块都映着他不同的脸。
而宫殿正中央那尊铜镜,没有边框,没有纹饰,镜面像被泼了层水银,混沌得看不出人影。
当他的指尖触到镜面时,记忆如潮水倒灌——
他看见自己跪在刻满血纹的祭坛上,锁链穿透琵琶骨,喉间发出的嘶吼却不是自己的声音;他看见穿月白裙的姑娘(不是灵雪瑶,是更年轻的、眼尾没有泪痣的模样)将半块玉珏塞进他手心,哭着说“替我看遍人间七情”;他看见九十九道情丝缠上他心口,每根都牵着一位仙子的命魂,而他的魂魄正被这些情丝抽丝剥茧,榨成滋养仙途的养料。
“够了!”墨羽踉跄后退,镜中却突然浮出一张与他七分相似的脸。
那张脸的眉骨更陡,眼角有道刀疤,正咧着嘴冷笑:“你以为这是历练?不,这是归位。第九十九位仙子已近动情,而你,终将再次成为祭品。”
“祭品?”墨羽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替她们挡雷符时,替林远萧修断笛时,替白若薇温符纸时——这些都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镜中人脸的刀疤扭曲起来,“你不过是面镜子,照见她们的情,再把这些情烧成灰,喂给她们的道心。你逃走过一次,用逆命之瞳撕裂命轮,可这一世……”他的声音突然放柔,“你看,连你的玉珏都是她留的锁魂器——”
“住口!”墨羽怒吼着一拳砸向镜面。
他袖中玉珏突然爆发出灼痛,逆命之瞳不受控制地睁开,银红丝线缠上镜身,“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镜面应声而裂。
碎镜如暴雨倾盆,每一片都在坠落时化为青烟,露出镜后斑驳的石壁——上面刻满他方才在记忆里见过的血纹,最中央的位置,“镜奴”二字被刻得极深,像是用骨血磨出来的。
整座镜渊开始剧烈震荡。
墨羽被震得摔倒在地,却在混乱中听见一声清越的银铃响——是白若薇的符纹光!
他挣扎着爬起来,朝着那点幽蓝扑去,指尖刚触到光团,眼前的黑暗便如幕布般拉开。
再睁眼时,他正趴在灵扉前,白若薇和林远萧的手还按在门上,两人脸上都是惊魂未定的表情。
林远萧的青衫前襟沾着血,白若薇的发尾卷成了毛球,可他们看见他的瞬间,眼睛都亮了。
“你、你没事吧?”白若薇扑过来要扶他,却被他反手拽进怀里。
林远萧站在一旁,耳尖通红,却没躲开他投来的视线——那视线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被利用的愤怒,更有一丝灼灼的坚定。
“没事了。”墨羽松开白若薇,站起身拍了拍衣袍,目光扫过地上焦黑的窟窿,“但事情还没完。”他摸了摸后颈发烫的胎记,又捏了捏袖中玉珏,“我需要查清楚,这玉珏到底锁着什么。”
林远萧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压低声音:“方才门缝里的赤焰……和那日魔修的气息很像。”
墨羽的瞳孔微缩。
他想起镜中人脸说的“第九十九位仙子”,想起玉瑶宗最深处的禁碑——“仙子历劫,非为修行,实为献祭”。
此刻,殿外的月光正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树影,可他却听见一丝极轻的低语,从地底深处渗出来,像有人在他耳边吹了口气:“镜奴……该醒了……”
他猛地转头,却只看见白若薇正蹲在地上捡符典,林远萧在替他拍后背的灰。
夜风掠过檐角铜铃,叮咚作响,仿佛方才的低语只是幻觉。
但墨羽知道——有些事,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夜露沾湿道袍时,墨羽正沿着北境禁廊的青石板慢行。
他袖中玉珏贴着腕骨,像块烧红的炭,从镜渊回来后这东西便再没安分过,此刻更隐隐发烫,与他左眼逆命之瞳的灼痛形成某种诡秘共鸣。
“镜奴……该醒了……”
那道低语又渗了出来,比灵扉前更清晰几分,像有人用浸了冰水的发丝扫过耳后。
墨羽脚步一顿,喉结滚动两下。
他想起镜中碎影里刻着的“镜奴”二字,想起禁碑上“仙子历劫,实为献祭”的血痕,喉间泛起铁锈味——这是逆命之瞳即将开启的征兆。
他反手按住左眼,指缝间漏出一线银红微光。
借着这微光,他看见前方廊柱投下的阴影里,有若隐若现的丝线游走,像极了镜渊石壁上的血纹。
“是声源。”他喃喃自语,掌心沁出冷汗,道袍下摆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禁廊尽头是片荒草丛生的断墙,“忘情小径”的残碑斜插在墙根,红漆剥落处露出“情”字的半边,像道未愈的伤口。
墨羽踩上石阶的刹那,脚底传来异样的震动——不是青石的冷硬,倒像踩在活物的肌理上,一下一下,竟与他心跳同频。
他呼吸骤然急促,指尖掐进掌心:“灵草全枯了。”
小径两侧原本该是玉瑶宗最负盛名的“忘忧兰”,此刻却只剩焦黑的茎秆,腐叶味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钻进鼻腔。
墨羽摸出腰间短刃,刃身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方才还清晰的低语,此刻又弱了下去,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
藏符阁的檀香被翻找声搅得一团乱。
白若薇跪在满地符典间,发簪歪在耳后,素白袖口沾着陈年积灰。
她翻到第七本《上古符录残卷》时,指甲在泛黄纸页上划出半道血痕,却浑不在意,只盯着某页角落的朱砂批注:“通幽引,可召灵物残识,需以血为引。”
“找到了!”她低呼一声,指尖颤抖着撕下那页残符。
符纸边缘还留着前主人的墨迹:“禁用于禁地,违者魂消。”她咬了咬唇,将符纸塞进袖中,发尾那撮被镜渊雷火烤卷的毛球随着动作晃动,像团未熄的火。
“小薇?”
门外传来值夜弟子的询问,白若薇猛地将符典堆成乱山,抄起案头的青铜灯盏扣在上面。
“找错符了!”她扯着嗓子应了句,发顶的玉簪“叮”地掉在地上。
等脚步声远去,她才弯腰捡起簪子,瞥见镜中自己泛红的眼尾——方才那声“镜奴”,她在灵扉外也听见了。
林远萧藏在廊角的梅树后,看着白若薇抱着灯盏跑过月洞门。
他指尖结了个隐息印,青衫下的肋骨被阵法反噬得生疼,却只是抿了抿唇。
作为邻宗卧底,他本该上报玉瑶宗的异常,但此刻盯着白若薇发间晃动的银铃,喉间竟泛起酸涩——那是前日他在市集替她挑的,说是“防妖邪”。
“她明知禁地危险。”他低声呢喃,袖中短刃的触感突然变得滚烫。
那是师父临行前塞给他的,刻着“忠”字。
可此刻他却在结第二道隐匿阵,将自己与白若薇的气息彻底隔绝——“至少……至少不让她被发现。”
墨羽的靴底碾过一片焦叶,脆响惊飞了几只夜枭。
他这才发现,小径深处的荒草全朝着同一个方向倒伏,像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平。
逆命之瞳的灼痛已蔓延至太阳穴,他扯下腰间玉佩砸向地面——玉碎的刹那,银光如网铺展,照出石阶下密密麻麻的血纹,正顺着他的脚印蜿蜒。
“在下面。”他蹲下身,指甲扣进石缝。
石屑簌簌落下时,那道低语突然清晰如在耳畔:“救我……求你……”是女子的声音,带着千年的哽咽,“我们被封在碑里,被刻进咒里……”
墨羽额头抵着石阶,冷汗滴在血纹上,竟腾起一缕青烟。
他终于看清,那些所谓的“血纹”,原是无数细小的“劫”字,每个字里都困着一缕残魂,正顺着他的体温往指尖钻。
“黑曜碑。”他想起白若薇曾说过,玉瑶宗最古老的碑石取自混沌海,能封魂镇灵。
此刻他抬头,便见前方土坡上,半块漆黑如墨的石碑斜插在野蔷薇丛里,碑身爬满蛛网般的裂纹,每道裂纹里都渗出幽蓝微光——正是方才那些残魂的颜色。
“镜奴……”
碑心突然震鸣,声音里多了几分急切。
墨羽踉跄着站起身,逆命之瞳彻底睁开,银红丝线从眼中窜出,缠上碑身。
他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回:红衣女子跪在碑前哭嚎,白发老者挥剑刻咒,最后是一双与他如出一辙的眼睛,正隔着千年时光,朝他伸出手。
“这是……我的记忆?”他喉间发紧,指尖不受控制地抬起。
夜风掀起他额前碎发,露出后颈那片发烫的胎记——与碑身的纹路,竟分毫不差。
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白若薇的银铃响。
墨羽猛地转头,却见林远萧从梅树后走出,朝他微微摇头。
月光落在三人之间,将影子拉得老长,而那尊黑曜石碑,正安静地躺在阴影里,等待着什么。
墨羽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在碑上。
他能听见碑内的呜咽更清晰了,像在说“过来”,又像在说“快走”。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右手——墨羽的指尖刚触到碑面,逆命之瞳便像被投入熔金的熔炉。
银红瞳仁骤然收缩成针尖,金芒如活物般从眼底窜出,在碑身与他之间织成光网。
剧痛从眉心炸开,他踉跄着栽向石碑,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石面上,却恍若未觉——无数画面正以千军万马之势碾过识海。
白衣女子的泪在半空凝成冰晶,每一滴都刺进他心口;锁链缠身的男子(那分明是他自己)仰头嘶吼,声线里浸着血:“我不愿再照你们的劫!”;焚天火雨铺天盖地,有人的背影逆着火焰跃入虚空,那道身影在临消失前转过半张脸——竟与他此刻的面容分毫不差。
“这是……我的前世?”他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碑上。
那些画面突然加速,像被快进的残卷:红妆仙子执剑刺入他心口,眼尾泪痣在血光里艳得惊心;素衣道姑将他推入忘川,河水漫过头顶时她转身就走,裙角连半分停顿都无;最清晰的是最后一幕——九十九道劫光同时劈下,他跪在满是裂痕的镜渊前,每道劫光里都映着仙子们的脸,或悲或喜或冷,可最终所有表情都化作同一个动作:抬手,将他的魂魄揉碎在掌心。
“原来……原来每一世历劫的,从来都不是她们。”他蜷缩着跌坐在地,发顶的玉冠滚进荒草,碎发黏着冷汗贴在苍白的脸上。
逆命之瞳的金光渐弱,却在眼底留下灼烧般的刺痛,“是我。是我被她们爱过、杀过、遗忘过……每一次都是凌迟。”
禁廊另一头,白若薇的银铃响得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