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黎站在断桥上,伞尖还挑着半片碎瓦。头顶的云没散,紫电在缝隙里游,像困兽喘息。他右臂发麻,血顺着袖口往下滴,砸在桥面裂开的石缝里,发出轻微的“滋”声。
脚下的护城河开始翻腾。
水不是往上涌,是往回走。整条河自东向西倒流,浪头拍上岸沿,打碎了青砖铺的道。岸边枯柳的根须露出来,黑得像是被火燎过。一股腥臭从河底冒上来,陈九黎皱了下眉,那味道不像是死鱼,更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下腐烂了太久,突然被翻了出来。
他刚要抬步往河边走,就听见有人喊他名字。
“陈九黎!”
声音沙哑,带着喘。
王半仙从街角冲出来,怀里抱着罗盘,衣服破了一边,脸上有擦伤。他跑得急,到桥头时差点跪倒,手撑在地上才稳住。抬头看了陈九黎一眼,没多说,直接把手里龟甲扔进河心。
龟甲落水没沉,浮在倒流的水面,裂纹泛出暗红光。光连成线,勾出一条蜿蜒走势,和河床下的脉络一模一样。
“主阵眼碎了,龙脉乱了。”王半仙站起身,抹了把脸,“毒蛊要逃,拦不住就得封。”
陈九黎盯着那块龟甲:“你早知道?”
“守墓人看的就是这个。”王半仙笑了笑,眼角皱纹堆在一起,“我祖上七代都守这条河,你当我是真靠赌摊活命?”
他说完,转身就往河里跳。
陈九黎伸手去抓,只扯下一片衣角。
王半仙已经落在水中,水没到胸口。他双臂张开,嘴里念了一句什么,听不清。下一秒,全身皮肤开始发烫,血管凸起,颜色变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烧。
龟甲上的光猛地暴涨。
整条河的水流一顿,随即向上卷起,形成一道百丈高的水柱。水柱旋转着升空,凝成一条巨龙形状,龙头朝下,龙尾接天。它张嘴咆哮,没有声音,但陈九黎耳膜震得生疼。
水龙俯冲而下,一头扎进河床裂缝。
轰的一声,地动山摇。
无数黑色虫影从地底喷出,翅膀拍打空气,发出密集的“啪啪”声。它们聚成一团,像乌云般想要飞离。水龙尾巴一甩,将那团黑影全部裹住,狠狠砸回地底。第二次砸下,第三次……直到那些虫影不再动弹,被压进深处。
王半仙站在原地,身体变得透明。
他还能站,但看得见河底的石头从他腿骨中间透出来。他的脸没变,还是那副市侩模样,只是眼神安静下来。
“小赌怡情,大赌……保家卫国。”他低声说,像是对自己讲,也像是说给谁听。
然后他看向陈九黎。
“欠你的三命,还清了。”
话音落下,整个人化作一阵轻烟,随风散开。只有那枚龟甲留在水面,漂着,裂成两半。
河水平静了。
倒流停止,水位缓缓下降。岸边焦黑的青苔开始褪色,露出底下灰白的石基。天上乌云裂开一道口子,月光照进来,落在断桥上。
陈九黎站着没动。
他左手握着伞柄,右手慢慢抬起,用伞尖敲了三下地面。
一下,两下,三下。
节奏很慢,像是某种回应。
左眼忽然发烫。
金纹从瞳孔边缘蔓延开来,持续了几秒又退回去。他眨了眨眼,视线恢复如常。可就在那一瞬,他看见河底深处,有一道极细的红线,正从龟甲下沉的位置延伸出去,钻进岩层,不知通向哪里。
他蹲下身,手指碰了碰水面。
水很冷,但没有死气。
他收回手,发现指尖沾了一点红,像血,又不像。他没擦,只是盯着看。
远处传来狗叫。
接着是开门声,有人探头往河边望。一个老太太端着香炉走出来,在岸边点了三炷香,插进土里,跪下磕了个头。她没说话,拜完就走。
更多人家亮了灯。
没人靠近,也没人喊叫。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有的烧纸,有的念佛,动作一致得奇怪。
陈九黎站起身,把伞合上。
伞骨发出轻微的响动。
他转身面向河心,脚步往前移了一步,鞋尖几乎贴着断裂的桥沿。他低头看着那块漂着的龟甲,半晌没动。
风从背后吹来,带着湿气。
他抬起手,摸了摸左眼。
指腹下的皮肤还在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