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府内,郭威将自己一路上的遭遇——尤其是遭遇吐蕃高手、不良人等情报告知刘知远后,刘知远面色凝重,立刻前去面见石敬瑭。
“想不到竟有如此多的势力插手!”
刘知远语气急促,
“尤其是那不良人,我们也无从得知,那到底是有人假冒,还是不良人真的参与了这件事。”
“莫说什么不良人了,如今。”
石敬瑭抿了口茶:
“连通文馆那位久不露面的义字门门主李存义都回来了,张子凡派这个老酒鬼带着通文馆精锐,明火执仗地去调查石瑶被劫之事。”
“看来,我们想染指长生不死药,怕是难有胜算,唉,早该料到,这等秘密一旦现世,必引八方云动,只恨我们动作还是慢了!”
听刘知远这么说,石敬瑭眼中虽有一丝不甘,但更多的却是冷静与算计。他沉吟片刻,缓缓道:
“现在说晚,还为时过早。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西边的吐蕃和不良人吸引,这正给了我们可乘之机。长生药虽好,但我们还有另一件东西可以图谋。”
“何物?”
刘知远追问。
“魃阾石。”
石敬瑭吐出三个字,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这漠北圣物,其神妙之处,未必就比那长生药逊色多少。”
刘知远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重重一拍大腿:
“好!长生不死药这潭水太深,已非我等能够插手。既然如此,集中力量,寻找魃阾石!”
刘知远立刻离开要去对郭威传令,屏风之后,赵莹走出,对着石敬瑭恭敬行礼。
“大人,你还是下定决心要听从桑维翰的建议吗?”
“唉,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可是大人,与契丹联手倒是无错,可割地乃屈辱之举,还是要慎重考虑。”
石敬瑭摆了摆手:
“我一个区区河东节度使,如今契丹势大,唯有俯首方能取得契丹的帮助,你不必再劝了。”
“是。”
…
几乎在同一时间,江都的徐温也得出了相似的结论。
在听完了各方动向的汇报后,他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打着扶手,做出了决断:
“既然长生之缘渺茫,那便退而求其次,夺取那漠北圣石。能得到此物,也算不虚此行。”
“是。”
徐知诰心领神会,躬身领命。两方势力,不约而同地将目光从遥不可及的长生药,转向了那同样神秘而强大的魃阾石。
…
阴冷的房间里,筱小死死攥着父亲筱翁那只已经僵硬冰冷的手,伏在床边,哭声嘶哑而绝望,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
那哭声一声声,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林远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筱小剧烈颤抖的单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默默退出房间,找到院中负手而立的蛊王蚩离,郑重一礼:
“蛊王,多谢。若非你用秘传蛊术尽力保存,筱前辈恐怕,”
蚩离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目光依旧望着远方层叠的山峦: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让她见,或不见,本就是个两难之选。”
林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与沉重:
“我至今仍在想,带她来,亲眼见到这一幕,究竟是对,还是错?”
蚩离缓缓收回目光,看向林远,那双阅尽生死沧桑的眼眸里透着一种近乎通透的平和:
“对错?很难说清啊。若不来,未能见至亲最后一面,此恨必将缠绕终生,成为她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可来了,亲眼目睹父亲冰冷的遗容,这锥心之痛,同样足以将人击垮。”
他轻轻叹息一声,带着娆疆之地特有的、对生死更为豁达的理解: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总是将死亡看得太过沉痛。可死后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谁又真正知晓呢?或许,这对逝者而言是一种解脱;又或许,他们真的已踏入轮回,走向了新的开始。”
林远沉默良久,咀嚼着这番话,最终低声道:“是啊,真正的痛苦,并非由死者带来,而是生者那无穷无尽、无处安放的思念。”
风穿过院落,带来远山的湿气,也带来了屋内那断断续续、令人心碎的呜咽。生与死,相聚与别离,在这沉默中显得格外分明。
…
几人行进在荒僻的山路上,四周只有风声和脚步声。走在队伍中段的平贞盛脚步忽然一顿,毫无征兆地猛然回头,目光锐利如鹰隼,扫向侧后方一片茂密的灌木丛。
“出来!”
他冷声喝道。林中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平贞盛的手缓缓按上了腰间的刀柄,语气中的杀意凝如实质:
“再不出来,我的刀,不会留情。”
“平贞盛,你,”
那神秘四人中的为首者刚想斥责他多疑,话未说完,脸色也微微一变,他凝神感知,果然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气息。“真的有人跟踪我们。”
他心中暗惊,没想到这平贞盛的灵觉竟如此敏锐,伤势恢复之快,功力精进之速,实在不容小觑。
见行踪已然暴露,不远处一棵需数人合抱的大树后,一个身影举着双手,慢悠悠地踱步而出。来人一身利落的短打,面容精干,正是盗圣温韬。
“啧啧,想不到,竟被几位东瀛的朋友发现了。佩服,佩服。”
温韬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八嘎!跟踪我们,死啦死啦滴!”
一人怒喝道,手已按上刀柄。温韬却浑不在意,反而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衣袖:
“哦?杀了我?风水堪舆,寻龙定穴,如今这中原大地,我温韬若自称第二,怕是没人敢称第一。杀了我,诸位在这茫茫中原,可就真成了无头苍蝇了。”
“温韬?”
为首的中年人眼神一凝,抬手制止了同伴,
“你就是那个号称‘盗圣’的温韬?你跟踪我们,意欲何为?”
“诸位,”
温韬拱了拱手,笑容不变,
“在下听说长生不死药的秘密现于江湖,心下也是好奇得紧。看几位身手不凡,特来寻求合作,共谋大事。”
“找我们东瀛人合作?”
中年人嗤笑一声,
“你还真会选人。”
“呵呵,”
温韬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看透世情的嘲讽,
“莫说是东瀛人,便是我们中原自己人,汉家子弟,不也整日里互相攻伐,争权夺利,把人脑子都打成狗脑子了?在下行事,只看实力,不论出身。诸位实力够硬,便是在下寻求合作的对象。”
“你倒是个明白人。”
中年人脸色稍安,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既然如此,你自称精通堪舆,可能算到那天殇剑如今在何处?”
“我不但能找到剑在何处,”
温韬胸有成竹地一笑,
“便是那位秦王林远此刻身在何方,我也能推算个八九不离十。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
“如今通文馆、万毒窟、各方势力乃至吐蕃高手都已下场,水太浑了。依在下愚见,咱们不如避其锋芒,先去寻那漠北圣物‘魃阾石’,更为妥当。”
“八嘎!”
那急躁的武士再次怒道,
“以我们的实力,难道还会怕什么不良人、通文馆吗?少废话,立刻带我们去找剑!实在不行,去找那秦王也行!”
“找人?”
温韬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
“几位,人人都知道秦王吃过长生不死药,是个活药引子,可你们见有几个真敢直接去打他的主意?大家都想着通过天殇剑来迂回获取秘密,你们就不想想这是为什么?听我一句劝,还是去找魃阾石吧,那才是我们目前最能把握的机会。”
…
古老的榕树盘根错节,荫蔽着下方的洞穴。娆疆的百姓们聚拢在四周,许多人默默抹着眼泪,他们高高举起双手,用古老的语调低声吟唱,为逝去的筱翁祈福,愿他的灵魂能回归祖地。
大虫师神情肃穆,将一只通体雪白、宛如玉雕的毒蛾轻轻放入洞穴之中,朗声念诵:
“蛊随翁去,镇守祖穴,世代护佑,巫木不灭!”
随葬品被一一放入:三个陶制蛊罐,分别盛放着解毒草药、珍稀的蛊卵、以及筱翁的指甲与头发;一面来自中原、边缘已有些模糊的铜镜;五枚后蜀铸造的铜钱。这些物品,将伴随筱翁长眠。
最后,洞穴口的艾草被点燃,青烟袅袅升起,带着独特的香气,完成了封灵的仪式。
“筱翁,走好。”
林远深深弯腰,行了一礼。筱小呆坐在新坟旁,眼神空洞,仿佛灵魂也已随父亲一同离去。
“筱小,”
林远试图唤醒她,
“如今整个筱家都要由你来支撑了,你必须振作起来。”
“爹爹……没走……”
她喃喃自语,拒绝接受现实。蛊王与鲜参交谈着,听完鲜参的话,蛊王的眉头越来越紧。
这时,一个衣着华贵、大腹便便的男子带着几名随从走了过来,他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对着林远恭敬地跪下行礼:
“在下龙德,参见秦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就是龙家的公子?”
林远淡淡问道。
“是,殿下。”
龙德连忙回答,脸上挤出悲戚之色,
“筱伯伯仙逝,晚辈也是悲痛万分。家父特命我前来,送筱伯伯最后一程。”
“嗯,”
林远点了点头,
“筱翁生前确实提过,与你父亲是至交。你有心了。”
龙德尴尬地笑了笑,目光瞥向一旁失魂落魄的筱小,随即又转向林远,搓着手道:
“殿下,如今筱妹妹孤苦无依,想必也无心再回长安打理生意了。家父命我前来,也是想向筱姑娘提亲,这本就是两家早就定下的娃娃亲,只是拖了这么多年”
“此事,看她自己的意思,无需问我。”
林远语气平静,说完便转身离开,不再理会。龙德脸上闪过一丝惊喜,走到筱小身边,换上一副关切的口吻:
“筱妹妹,节哀顺变。这里风大,我带你回去休息吧。
临时落脚的住处,林远端着茶杯,看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重重地叹了口气,将茶杯搁在桌上。
“林兄,为何事烦忧?”
坐在对面的尤川问道。
林远摇了摇头:
“仅仅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长生不死药的传说,就已经闹得腥风血雨,害了筱翁,连累了石瑶,”
“不能这么想。”
尤川宽慰道,
“该来的总会来。如今他们跳出来,总好过在我们毫无防备之时突然发难。”
“话虽如此。”
林远勉强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尤川兄,在十二峒修行这些年,可有荣幸成为第十二位峒主?”
“林兄说笑了,”
尤川也笑了,
“峒主之位岂是易得?我还差得远呢。”
两人间的气氛稍稍活跃了些。这时,蚩梦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眨着大眼睛:
“小锅锅!筱小姐姐不能再待在这里啦!整天对着她爹的坟,人都会傻掉的!我们还是快点回中原吧!”
“你之前不是一直嚷嚷着想见蛊王和鲜参吗?怎么到了娆疆又急着走?”
“哎呀!老爸老妈这几天忙着追查凶手,根本没空理我!”
蚩梦撅起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小锅锅,我看到那个龙家来了好多人,还在那里说什么,以后鬼市子的生意就该由他们龙家来管了,老爸好像也没说什么。”
林远闻言,眼神骤然锐利起来,缓缓吐出几个字:
“这是,要吃绝户啊。怪不得上次龙家提亲被筱翁婉拒后,便再未提起。如今筱翁刚走,他们就重提娃娃亲,原来是看筱小神思恍惚,想趁机吞并筱家的产业。”
“林兄,这种事在哪儿都不稀奇。”
尤川补充道,
“筱姑娘是独女,如今又是这般模样,家产无人打理,自然会被豺狼盯上。这种事,属于商家内部纷争,便是蛊王,也不便强行插手。”
“吃绝户,哼!”
林远冷哼一声,眼中已有寒意。
另一边,龙德试图安抚一直蜷缩在角落的筱小。
“筱妹妹,我们两个的婚事早就该办了。你放心,只要你嫁过来,我龙德保证,一定对你好好的!”
他嘿嘿笑着,伸手想去摸筱小的手背。筱小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回手,双手死死抱住脑袋,尖声叫道:
“不要!是你!是你杀了爹爹!不要过来!”
龙德的手僵在半空,脸色一阵尴尬,强笑道:“筱妹妹,你看清楚了,我是你龙哥哥啊!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
见筱小始终这般疯癫模样,龙德也无可奈何,只得悻悻地退出房间。门外,他的心腹随从立刻迎了上来:
“公子。”
“嗯,”
龙德面色阴沉,
“蛊王和秦王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
“回公子,吞并产业这种小事,蛊王根本懒得过问。那位秦王虽然与筱小有旧,但只要我们不直接用强,他应该也不会为了这点‘家务事’强行出头。”
“那就好。”
龙德松了口气,随即又烦恼起来,
“可怎么能让这疯丫头心甘情愿嫁给我呢?只要名分一定,这产业自然,”
他摸着下巴,眼珠转了转,突然一拍手,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
“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