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三羽眉头紧锁,似乎从纷乱的线索中捕捉到了什么,他猛地抬头,语气急促:
“殿下!臣突然想起一事——吐蕃,也有不良人!”
“吐蕃的不良人?”
林远目光一凝。
“不错!”
钱三羽肯定道,
“天罡三十六校尉,遍布天下。殿下可还记得,当年石瑶大人潜入玄冥教,镜心魔潜伏于庄宗身侧?大帅,咳咳,袁天罡他,向来习惯在潜在的威胁身边埋下棋子。臣依稀记得,八十多年前,那位遇刺的吐蕃王,其背后,似乎也有不良人的影子。”
“你的意思是,”
林远的声音沉了下来,
“杀了筱翁、劫走石瑶的,就是这些潜伏在吐蕃的不良人?”
“极有可能!”
钱三羽分析道,
“后来吐蕃内乱,四分五裂,威胁大减,袁天罡的注意力便不再聚焦于此。然而,天罡校尉的称号与职责,是会代代传承的。看来,吐蕃的不良人,就像当年的巫王蚩笠一样,生了异心!”
“分析得在理。”
林远颔首,随即面露忧色,
“只是我没想到,吐蕃的不良人,如今竟已壮大到如此地步。”
“不,殿下,只靠吐蕃本土的力量,恐怕难以发展到这个程度。”
一直沉默旁听的尤川突然开口,他看向钱三羽,提醒道,
“还记得这位钱兄说过吗?石瑶知晓所有不良人的身份。他们的目的,恐怕正是想通过石瑶,将已经星散各地的旧部重新聚集起来,让那个曾令天下人谈之色变的庞大组织死灰复燃。”
此言一出,众人皆感一股寒意袭来。若真让这个以情报和暗杀着称的组织被敌对势力掌控,后果不堪设想。
与此同时,娆疆鬼市深处。蚩离右手掌心托着一只通体漆黑的蜘蛛,蛛腿纤长,泛着幽光。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对面那个穿着娆疆服饰,眼神却透着一股外来者锐利的男子。
“这位兄弟,我们未必非要动手。”
蚩离的声音带着蛊王特有的沉稳。那男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蛊王的手段,果然名不虚传。”
“我观你身手不凡,背后必有倚仗。”
蚩离缓缓道,
“只要你说出杀害筱翁的凶手,我绝不与你为难。”
“不为难我?哈哈哈!”
男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蚩离,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你的蛊术是厉害,可我的功夫——也不差!”
话音未落,男子身影如鬼魅般一闪,手中长刀已带着凄厉的风声劈下!蚩离身形微侧,险险避过。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拳脚相交,刀光闪烁,劲气四溢。
几个回合后,那男子卖个破绽,一个灵巧的后空翻拉开距离。身在半空,他并指如剑,体内真气急速凝聚,凌空一点!
一道无形无质的锋锐刀气破空而至!蚩离虽已极力闪避,左肩仍被划开一道血口,一股阴寒内力瞬间侵入经脉。
“噗——”
蚩离喉头一甜,吐出一小口鲜血,眼中却闪过一丝赞赏,
“好功夫!隔空伤敌,凝气成刃。”
“呵呵呵,现在知道厉害了吧?你并非我的对,” 那男子得意的话语戛然而止。他脸色骤变,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只觉得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蚁在经脉骨髓中疯狂啃噬,痛痒难当,内力运转瞬间滞涩不堪!
“是蛊?!你,你什么时候。”
他惊骇地望向蚩离。蚩离捂着肩膀的伤口,脸色虽然因受伤而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刀:
“一些小手段罢了。看你刚才那手隔空伤人的功夫,筱翁,就是你杀的吧?!”
“是又怎么样!”
男子强忍着体内万蛊噬心的痛苦,咬牙切齿道,“不过我们谁也没占到便宜!今日就不奉陪了!”
他强提一口真气,猛地一拍地面,借力弹起,身影几个闪烁,便消失在鬼市错综复杂的巷道阴影中。
蚩离没有追击,他站在原地,看着男子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肩头渗出的、带着一丝异样黑色的血液,脸色变得越来越严肃。这股阴寒凌厉的内力,以及那神出鬼没的无形刀气,都指向了一个他极不愿面对的可能。
“吐蕃不良人。”
…
听完平贞盛颠三倒四的叙述,那四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为首的中年人指节轻轻敲击着刀鞘,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所以,按你的说法,”
他缓缓开口,目光锐利地盯住平贞盛,
“找到那把天殇剑,就等于找到了长生不死药的下落?”
平贞盛忙不迭地点头,如同捣蒜:
“是,是!江湖上都是这么传的!”
“剑现在何处?”
另一人厉声追问。
“被、被一伙奇怪的秃驴拿走了!”
平贞盛比划着,
“看着不像是中原的和尚,打扮得很怪!”
四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和尚也来掺和这事?恐怕不是和尚,是吐蕃的喇嘛吧。”
其中一人冷笑道。
“对对对!就是喇嘛!”
平贞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使劲回忆着,
“他们头上戴的帽子,两边翘起来,像,像鸡冠子一样!”
然而,为首的中年人并未被这个线索带偏,他眉头紧锁,沉吟道:
“即便如此,我们难道要为此远赴吐蕃?不,长生不死药的线索,根子必然还在中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同伴,语气笃定:
“我们的目标,始终只有三个地方:长安,终南山的藏兵谷,以及那个藏着秦王徒弟的地方——冰英冢。”
“冰英冢?”
有人低声重复了这个名字。
“嗯。”
中年人颔首,
“我多方打探,袁天罡死后,世上再无人知晓完整的长生不死药方。但那个秦王林远,不仅带走了终南山大量古籍秘本,他本人更是亲身体验过药力之人。据说他的徒弟身中奇毒,无药可解,他必定会尝试用自己的血,逆向推演,重新配制出长生不死药!”
“要我说,何必这么麻烦?”
一个性子急躁的同伴插嘴,
“既然那秦王自己就是一味活药引,我们直接把他拿下,带回东瀛献给大人,岂不是更省事?”
“得到药方,意义更为深远。”
中年人摇了摇头,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
“况且,大人特意提及的漠北圣物‘魃阾石’,据说也藏在冰英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冰英冢,我们都非去不可。”
平贞盛蹲在角落,听着四人毫不避讳的讨论,心里暗暗咋舌:这中原江湖的消息,传得可真够快的,连这等隐秘都人尽皆知了似的。
只听那中年人继续梳理道:
“如今看来,关于长生不老的秘密,大致分为三股:一是秦王本人,二是天殇剑,三是他那生死未卜的徒弟。多数人尚有自知之明,知道长生药非他们所能觊觎,因此,那据说蕴含神秘力量的漠北圣物‘魃阾石’,反而成了更多人争夺的目标。现在各方势力都在寻找冰英冢,只是很多人尚且不知,秦王的徒弟,正是被安置在其中。”
“看来我们的消息还算准确。”
另一人总结道,
“那么,先从何处入手?终南山希望渺茫,长安高手如云,我们只能先去碰碰运气,找那冰英冢了。”
“怎么找?而且,那白清荷,一定就在冰英冢吗?”
有人提出疑问。
“在或不在,那里的可能性最大。”
为首者目光扫视着荒凉的四周,
“想要在这种地方找到确切位置,我们需要一个熟悉地形的中原人带路才行。”
一行人跋涉多日,终于抵达娆疆地界,再次步入那光怪陆离、气息阴森的鬼市子。筱小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只是痴痴地、径直走向记忆中那座熟悉的院落,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
院落内,蛊王蚩离早已等候多时。
“蛊王。”
林远上前一步,抱拳行礼。蚩离看着他,以及他身后神色各异的众人,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凝重:
“其实,你不该来娆疆的。”
“我明白。”
林远颔首,
“但有些事,终究是当面才能说清。”
“请。”
几人步入屋内,纷纷落座,蚩离便直奔主题,神色严峻:
“我这边查到的线索指向明确——杀了筱翁的,是吐蕃人。”
“我们也有所猜测,路上还遇到了一个吐蕃来的魁梧巨汉,交手了一番。”
林远接话道。双方随即交换了各自掌握的情报——从石瑶被劫、天殇剑失落,到神秘巨汉的拦截与“雪域无相刀”的再现,再到蚩离与那使无形刀气者短暂而激烈的交锋。
听完所有叙述,蚩离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沉声道:
“如此看来,这些人准备极为充分。他们兵分多路,一方劫持石瑶、抢夺天殇剑;一方潜入鬼市刺杀筱翁;还有一方,则试图在半路拦截甚至带走你。目标明确,行动迅捷,所有的矛头,最终都指向了——长生不死药。”
“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林远肯定了蚩离的判断,随即补充道,
“而且,这潭浑水里,似乎还掺入了东瀛人的影子。”
“东瀛人?”
蚩离微微挑眉,随即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几分属于蛊王的傲然与对局势的清晰认知,
“东瀛人不过疥癣之疾,不足为虑。真正棘手的,是吐蕃。我们对他们的武功路数、势力分布都知之甚少。”
未知,往往才是最危险的。
…
江都城,府邸深处。徐温缓缓放下手中的密报,指节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书房中回荡:
“想不到,一把天殇剑,竟牵扯出如此多的势力,东瀛人不过跳梁小丑,不足为虑。可这不良人。”
侍立一旁的徐知诰适时接话,语气凝重:
“不良人乃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
“我岂能不知?”
徐温微微颔首,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梳理着纷乱的线索,
“自袁天罡身死,秦王便与那李嗣源联手,明里暗里搜捕不良人余孽。随后,李嗣源便放出风声,宣称天子李星云为不良人逆贼所害。可蹊跷的是,不久之后,不良人中竟冒出一位新任大帅,此人先是与漠北述里朵联手,险些攻破洛阳;后又联合天师府,在西宫设局截杀李嗣源,这一连串动作,怎么看,这位新不良帅都像是站在张子凡一边的。莫非,这是李星云临死前的布局?若真如此,此局,着实厉害。”
徐知诰闻言,沉吟片刻,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
“父亲,或许那李星云,根本未曾死去呢?”
“哦?”
徐温目光一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父亲明鉴,”
徐知诰条分缕析道,
“回想太原社火节时,林远与李嗣源合作,毁龙脉,擒李星云,此事天下皆知。随后,李嗣源暗中处置了李星云,并将弑君之罪嫁祸于不良人。紧接着,张子凡便‘顺理成章’诛杀李嗣源,登基称帝。此局最精妙之处在于——由张子凡冒名顶替,天下人却难以质疑。因为此前秦王已与李嗣源公开合作,使得秦王一系的势力态度暧昧;而在张子凡登基之后,更是立刻册封秦王为‘一字并肩王’,稳住了这股举足轻重的力量。这一切,若说背后没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布局,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徐知诰见父亲已被说动几分,便继续深入剖析,声音压得更低:
“我们都曾以为,秦王林远是为了功名利禄,背弃了与李星云的兄弟之情。但现在看来,恐怕并非如此。这一切,极有可能本就是他们精心布下的一盘棋。回想此前与秦王打交道,他分明是个极重情义之人,骤然背叛,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唯一的解释就是——李星云根本未死!”
“未死?”
徐温眉头紧锁,仍有疑虑,
“这怎么可能?当初天子驾崩,各国诸侯皆前往祭奠,李星云的遗体,几位实权藩王也都亲眼见过。我的消息来源,应当不会出错。”
“父亲,若是袁天罡早有安排呢?”
徐知诰目光灼灼,
“那袁天罡一生忠于李唐,岂会不为李唐最后的血脉留下后手?比如,那传说中的——长生不死药。”
“长生药。”
徐温眼眸骤然一亮,身体微微前倾,
“此言在理!若得此物,假死遁世并非难事。好一个李星云!竟能以假死之策骗过天下人!身为李唐唯一的嫡系血脉,却甘愿舍弃九五至尊之位,退居幕后,将这万里江山拱手让人,这份魄力,着实令人惊叹。”
他深吸一口气,思路愈发清晰,
“如此看来,如今在暗中活动、搅动风云的不良人,正是掌握在他李星云手中!厉害,当真厉害!他与张子凡,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执掌朝堂,一个操控江湖。这红脸白脸,唱得真是天衣无缝!”
“可是父亲,”
徐知诰仍有一事不明,
“若不良人果真由李星云掌控,那他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派人劫走石瑶?这于理不合。孩儿以为,或许仍是有人假冒不良人之名行事。”
“不,你错了。”
徐温缓缓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精光,
“这绝非简单的假冒。李星云虽是李唐正统,可如今天下,还有几人真心认他这面旗帜?愿意归附于他的不良人,终究只是其中一部分。这个庞大的组织传承百年,树大根深,更不知在暗处埋藏着多少心思各异之辈。莫要忘了昔日巫王蚩笠的旧事——连娆疆万毒窟都能生出那般异心,何况是遍布天下的不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