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宫中,孟知祥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烦躁地摆了摆手,侍立一旁的宫女们立刻悄无声息地将刚端上的茶水果点悉数撤下。
“怎么了?何事让你如此烦心?”
蜀王妃走到他身侧,柔声问道。孟知祥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无奈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秦王林远的手段,是越来越厉害了。想当年,他不过是个心怀苍生的年轻人,虽有权谋,却不失赤子之心。可如今,”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
“杀伐决断,心狠手辣。就连我都有些害怕他了。”
“安心些,”
王妃轻声安慰道,
“我们蜀国但求偏安一隅,平安度日就好。秦王再怎么手段凌厉,总不至于为难我们这些安分守己的邻居。”
“话虽如此,”
孟知祥的忧虑并未减轻,
“可若有朝一日,他真起了并吞八荒、一统天下之心,到那时,他会留我们一条生路吗?”
“你与他总归是有些旧日交情的。”
王妃试图宽慰,
“再不济,也该会赐下一个爵位,让我们得以安度余生吧?”
“我,唉,这种事,谁说得准呢?以前的他或许会善待我们,可他,越来越无情了,也是,坐在这个位子上,再纯良的人也会变的。”
孟知祥长叹一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已经老了,不复当年那般敢作敢为。
近些年来自己广施仁政,蜀国百姓无不称颂,林远也最是爱护百姓,二人目的一致,这才能走到一起,可林远越来越嗜杀,官员贪腐直接处死,毫无商量的余地,再加上自己年事已高,唉。
只能寄希望于三王子孟昶,此子由自己教导,懂得民心所向的重要性,希望日后蜀国被灭,林远看在这蜀地百姓的面子上,给自己留个后吧。
“罢了,再下一道王令:即日起,凡蜀国与秦国之间的商贸往来,我蜀国,一律不再征税。
…
一间布置雅致的房间内,墙上悬挂着一幅意境悠远的《春花图》。林远静坐窗边,右手握拳撑着脸颊,闭着双眼,仿佛在假寐。他的声音平静地打破了寂静:
“筱小,看来你终于从悲痛中走出来了一些,这是好事。”
“好事?”
坐在床边的筱小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愤怒与不解,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龙德?!”
“他要羞辱你,我自然要杀他。”
林远的回答没有一丝波澜。
“羞辱我?是!他是做了混账事!可你就非杀他不可吗?我们筱家和龙家是多少年的交情!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龙伯伯?!”
筱小气得脸颊鼓胀,胸口剧烈起伏。林远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平静地看向她:
“你不需要再面对了。你再也见不到龙家任何一个人了。”
“你……什么意思?”
筱小愣住了。
“收拾一下,你要随我回长安。娆疆这边的鬼市生意,你可以派信得过的人来打理。”
“不!我要留在娆疆!这里是我的家!”
筱小激动地拒绝。
“这,由不得你。”
林远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忽然站起身,右手如铁钳般抓住了筱小纤细的手腕。
筱小吃痛,奋力挣扎,另一只手徒劳地捶打着林远的胸膛:
“你放开我!”
“龙家上下,”
林远无视她的捶打,一字一句地说道,
“已被诛灭三族。”
“什么?!”
筱小猛地停止了挣扎,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林远继续说着,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件既定事实:
“你需随我回长安完成婚仪。放心,筱家的产业依旧由你掌管,我不会插手。我也不会强迫你行夫妻之实,你我之间,暂时只需一个名分。”
“你!”
极度的震惊与愤怒让筱小失去了理智,她猛地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啪”地一声脆响,扇在了林远的脸上!
“你还是人吗?!”
她嘶声哭喊,眼泪夺眶而出,
“我爹刚走,尸骨未寒!你就做出这种事!你还杀了龙伯伯满门!林远!你怎么能如此无情无义!冷血至此!”
林远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痕,但他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平静得令人心寒:
“对不起。但我是秦国的王。秦国开支庞大,国库需要支撑,我必须这么做。”
“那我爹呢?!”
筱小像是抓住了什么,厉声质问,
“我爹是不是也是你杀的?!你先杀了我爹,再这样顺理成章地吞并我们筱家的产业!是不是!”
“我不会做那种事。”
林远否认,语气依旧平稳,
“不过你放心,杀害筱翁的真凶,我一定会找出来。”
“我不信你!我不想再看见你!你给我走!滚出去!”
筱小歇斯底里地喊道。林远无动于衷,抓着她手腕的力量没有丝毫放松。筱小的呼吸因为激动和恐惧变得越来越急促。窗外阳光照射进来,勾勒出林远冷硬的侧脸轮廓,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此刻没有半分温情,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
筱小仰视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一件属于他的所有物。这认知让她如坠冰窟,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女人。”
林远的声音将她从恐惧的深渊中拉回,带着一种宣示所有权的冷酷,
“你刚才这一巴掌,就算是我对筱翁的赔罪。”
“我……你……让我想想……我爹刚走,求你……”
她试图做最后的哀求,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然而,林远没有给她任何余地。他猛地用力一拉,筱小被迫踮起脚尖,猝不及防地撞入他怀中。下一刻,带着不容抗拒力道的嘴唇强行吻了上去。
那一瞬间,筱小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哭喊、愤怒、恐惧仿佛都被这个冰冷的吻冻结了。
良久,林远松开了手,后退一步,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漠,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也许你忘了一件事。我平易近人不假,但我杀过的人,也不少。”
筱小无力地瘫坐在地,仰头看着那个居高临下的身影,只觉得无比陌生。那个曾经脸上总挂着温和笑容、会耐心听她说话的林远,终究还是被这乱世染成了心狠手辣的一方诸侯。
“如果你好好与我说,我未必不愿意帮你,从了你也是可以的。”
她声音颤抖,带着最后一丝希冀,
“可你为什么要用这么狠的手段?为什么要杀龙家满门?!”
“借着你筱家的势,龙家这些年积累的财富不容小觑。”
林远的回答很是冷静,
“况且,你与龙德的婚事,说到底是被我搅乱的。我不喜欢给自己留下任何潜在的敌人。再者,这笔横财送给孟知祥,也能稳固秦蜀之谊。”
“不……你不能这样……”
筱小绝望地摇头,
“龙伯伯是乐善好施的好人!这些年不知救济了多少穷苦人!他也从未怨恨过你,只当是我不愿嫁入龙家而已!”
“的确,这是欲加之罪。”
林远并未否认,语气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
“但乐善好施这种事,由官府来做就够了。他龙家如此收买人心,是想架空蜀王,还是要造反?”
“那我呢?!”
筱小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激动地反问,
“我也时常接济百姓!难道你连我也要杀了吗?”
“你不一样。”
林远俯视着她,目光深邃,
“这种‘乐善好施’的命运,你逃不掉。唯有嫁入秦王府,成为我的人,你才能摆脱它带来的危险,也才能真正保住你想保住的人和事。”
…
马车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车厢内气氛沉闷。
“林兄,”
尤川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复杂的情绪,
“你真是变了。”
“尤川兄,”
林远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语气平静无波,“这没什么好说的。你可知天下还有多少饥寒交迫、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百姓?有了龙家这笔不义之财,又能多活多少人。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有些骂名,也总得有人来背。”
尤川深深地叹了口气,
“商人倒卖货物,的确是不义之财,可是林兄,你又想让商人赚得足够多的钱财可以交税,又拿这种理由去抄家灭族,你未免太,”
“这就是商人的命数,商人赚钱,享受世间荣华富贵,自然也要死的更惨,朝廷中的臣子也是如此,我亦是如此。只是我时常忧虑,我既想要为百姓做事,可有时候又不得不向各方势力低头稳住他们,理想与现实的割裂,尽是痛苦。”
尤川嘴唇微张不再言语,只是将目光投向车窗外连绵的群山,心中五味杂陈,如果他尤川是秦王,怕是根本不会去考虑这么多,保住自己的王位就很了不起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为身边人,为天下人。
另一处,降臣慵懒地倚着栏杆,听了蚩梦的抱怨,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哎呀,他还真是,怎么说呢,终于有点一方霸主的样子了。”
她语气轻佻,带着几分欣赏。
“这哪里是霸主嘛!这明明是滥杀无辜!”
蚩梦撅着嘴,十分不满。
“滥杀无辜?”
降臣嗤笑一声,伸出纤长的手指点了点蚩梦的额头,
“小妹妹啊,出来闯江湖,谁手上没几条说不清的人命?况且人要有自知之明,有些东西,注定得不到,敢伸手就要做好觉悟,没那么多人会好心提醒你的,龙家也是咎由自取,就是林远不动手,蜀王也不可能看着一个商人富可敌国的。”
她忽然凑近,脸上露出神秘而暧昧的笑容,“来,姐姐教你些好玩的东西,保证让你那个‘小锅锅’以后更离不开你。”
…
长安,李茂贞为女帝碗中夹了一块她爱吃的炙肉,语气平静地说道:
“青青,他终于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王侯了。我为他高兴,但也为你感到一丝担忧。”
“担忧什么?”
女帝抬眼,神色淡然。
“唉,”
李茂贞轻叹一声,
“只怕日后,你只能在这深宫之中,做一个闲散安逸的王后了。他的目光,不会再局限于儿女情长。”
“这未必是坏事,哥哥。”
女帝轻轻放下筷子,
“我与他相识相伴多年,自认为了解他。他如今所为,虽显酷烈,却在情理之中。筱小嫁给他,反而是种保护。若她不嫁,”
女帝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
“说不定哪一天,我们就要寻个由头,去查抄那份富可敌国的家产了。”
“嗯。”
李茂贞颔首,
“那个叫筱小的女子是商贾出身,必然精明。你多多留意些。”
“王兄,”
女帝微微摇头,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
“争风吃醋这种事,与我无关。无论是蚩梦,还是完颜质舞,在我眼里都如同孩子一般。”
“也是。”
李茂贞不再纠结此事,转而提醒道,
“最近江湖风波不断,长生药、漠北圣石,你告诉那小子,凡事悠着点。若是局面失控,最后还得我这把老骨头去给他收拾烂摊子。”
“好了,哥哥,”
女帝适时打断了他的抱怨,眼中闪过一丝促狭,
“别说这些了。倒是你,和那位娆疆女子的婚事,考虑得如何了?”
“额,青青,还是别说这个了。”
李茂贞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
“怎么了?”
女帝却不打算放过他,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王兄,你可是岐国的脸面,总不能吃干抹净就不认人了吧?若是那样,妹妹我可要鄙视你了。”
李茂贞尴尬地笑了笑,试图搪塞:
“我都这个年纪了,还折腾什么。”
“哪儿的话?”
女帝上下打量着他,
“王兄看起来正值壮年,风采不减当年。若是有了子嗣,岐国的王位,也算后继有人了。”
“什么王位不王位的。”
李茂贞摆了摆手,神色落寞了几分,
“最多再过十年,我也该退下来了。岐国迟早要与秦国合为一体,又何必再给那小子添个麻烦?若真有了孩子,到时候反而让他为难。”
“王兄,你是怕?”
“骨肉相残的惨剧,不应该在我们家上演,青青,你要赶紧生个小王子,定了名分,那样的话,我也就心安了。”
…
幽静的小院内,石瑶面对着案几上摆放的精致吐蕃菜肴,纹丝未动,眼神疏离而冰冷。
“天佑星,有礼了。”
一个身材矮小、面容精干的男子步入院内,对着石瑶微微躬身,态度看似恭敬,眼神却锐利如鹰。
石瑶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依旧沉默。那男子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在她对面坐下。
“唉,”
他故作感慨地开口,
“回想当年,黄巢乱军攻破长安,社稷倾颓,那朱温更是狼子野心,竟敢弑杀昭宗皇帝!大帅他不得已遣散我等,是为保存实力,以图再造大唐啊!”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激愤,
“可你看看那李星云!大帅对他寄予厚望,他却不知好歹,竟行那悖逆之事,反过来害死了大帅!大帅鞠躬尽瘁一生,竟落得如此下场!我们这些旧部,难道不该为大帅报仇雪恨吗?!”
“报仇?”
石瑶终于抬起眼,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直刺过去,
“你心里比谁都清楚,那是大帅以自己的死,为李星云铺路,是历练,更是传承!不要拿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盖你的私欲!”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质问,
“更何况,你处心积虑打听长生不死药的下落,究竟意欲何为?!其心当诛!”
“哈哈哈哈!”
天哭星发出一阵狂笑,毫不掩饰他的野心,
“大帅连自己的心脏都给了李星云,如今的李星云,普天之下有几人能敌?他那套假死脱身的把戏,骗骗无知百姓也就罢了!唯有得到长生不死药,我们才能真正拥有与他抗衡、甚至诛杀他的资本!”
“杀了李星云之后呢?”
石瑶冷冷逼问,
“如果你还自认是不良人,就该遵从大帅遗志,效忠于李星云!他是李唐正统后裔,是我们理应效忠的对象!”
“放屁!”
天哭星猛地拍案而起,脸上尽是狰狞与不屑:
“效忠他?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一个只知逃避的懦夫?!杀了他,夺得长生!届时,我自可改为李姓,由我来重铸大唐盛世!这才是真正完成大帅未竟的夙愿!石瑶,别再执迷不悟了,把天罡三十六校尉的名单交给我!我要重整不良人,让它再次成为令天下颤抖的利器!”
“哼,重整不良人?”
石瑶嗤之以鼻,语气中带着讽刺,
“你以为那些蛰伏的同僚会听从你的号令?你抓我来此,杀害筱翁,中原那边必然已警觉!通文馆、锦衣卫,还有那些依旧效忠李星云的同袍,就凭你们,斗得过吗?”
“哈哈哈哈!”
天哭星再次狂笑,充满了算计得逞的得意,
“在中原,我自然忌惮三分。可他们若是敢来吐蕃呢?”
他踱步到石瑶面前,俯下身,压低声音,
“石瑶啊石瑶,现在,就看他们会不会来救你了。当然,为了让他们不得不来,我自然还得再添几把火,弄出些更大的动静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