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节过后第二天，周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甜腻的巧克力味和昨晚那略带尴尬又无比温馨的氛围。
林小凡的胃还在默默抗议着那盘“爱心巧克力”带来的负担，但他看着旁边哼着歌、心情显然好到爆棚的星野雨，觉得这点牺牲似乎……也值了。
上午依旧是雷打不动的游戏时间。林小凡刚结束一局，正和队友吹水（并隐晦地炫耀了一下自己收到了“手工巧克力”，虽然味道一言难尽），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嗯？”林小凡有些意外。这个时间点，会是谁？赵强那家伙过来肯定会先打电话。李大妈？最近流言不是刚平息么？
星野雨也听到了，从中文学习App上抬起头，好奇地看向门口。
“我去看看。”林小凡摘下耳机，起身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只见一个穿着某知名国际快递公司制服的快递员站在门外。
快递？他最近没买什么东西啊。星野雨买的东西一般都直接放驿站或者快递柜，很少送货上门。
他疑惑地打开门。
“您好，请问是林小凡先生吗？”快递员核对了一下手中的单据。
“是我。”
“有您的国际快递，从日本东京寄来的，需要您签收一下。”快递员递过来一个文件袋大小的快递包裹，以及签收单。
日本东京？林小凡心里咯噔一下。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的星野雨。星野雨也听到了“日本”和“东京”的字眼，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露出了些许疑惑的神情。
林小凡签收后，关上门，拿着那个薄薄的文件袋回到客厅。寄件人信息是一个陌生的日文名称和地址，看格式像是什么事务所或机构。
“何だろう…？（会是什么呢…？）”星野雨凑了过来，看着那份快递，眉头微微蹙起，似乎也毫无头绪。
林小凡小心地拆开文件袋，里面是几份日文文件，还附带着一份英文翻译件。他拿起英文翻译件，快速浏览起来。
星野雨也拿起日文原件看着。看着看着，她的表情逐渐从疑惑变成了然，然后又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失落。
“あ… これか…”她小声嘀咕，放下了文件。
林小凡也看完了英文翻译件，明白了过来。这是一份来自东京法务局（或类似机构）的通知文件，关于星野雨之前申请的“在留资格认定证明书”后续事宜。文件里提到，申请已进入最终阶段，但需要申请人（星野雨）本人在规定期限内（文件上标注的时间相当紧迫，大约就在十天後）亲自前往窗口完成最后的面谈和指纹录入等手续，否则申请将视为无效。
简而言之——星野雨必须回日本一趟。
空气一时间有些安静。
虽然早知道团聚签证的办理不会一劳永逸，后续可能会有各种手续需要处理，但当分别真的以这种具体的形式、带着截止日期摆在面前时，那种感觉还是截然不同的。
林小凡感觉心里突然空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住了。他已经习惯了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她在身边晃悠，习惯了她奇怪口音的中文，习惯了她制造的各种小麻烦和小惊喜…哪怕只是分开几天，这个概念也让他瞬间感到不适应。
他看向星野雨。她也正看着他，嘴唇微微抿着，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此刻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まさか… もうすぐ… 行かないといけないなんて…”（没想到…这么快…就必须得去了…）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很多，带着明显的不情愿和低落。
林小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那点莫名的涩意，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平常：“这不是好事吗？最后一步了，办完这次，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应该就安稳了。”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而且就几天而已，很快的。”
他知道星野雨在担心什么。她大概怕这一走，又会有什么变数，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分开。
“うん…”星野雨低低地应了一声，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脚尖，“でも… 飞行机… 一人で… また迷子になったら… どうしよう…”（但是…飞机…一个人…我又迷路了的话…怎么办…）
看来上次“买错机票、坐错车、迷路到我家门口”的经历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林小凡有点想笑，又有点心疼。他伸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笨蛋，这次是直接回东京，你家不是在东京吗？到了机场直接打车回家就好。而且…”他拿出手机，“我现在就帮你查机票，订好往返的，你把行程单打印出来拿好，绝对没问题。”
他说着，立刻开始操作手机App，查询近几天从省会机场飞往东京的航班。星野雨也凑过来，靠在他身边，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航班信息。
“この便は？”（这个航班呢？）她指着一个时间合适的航班。
“嗯，这个可以，周四下午走，下周一早上回？还是周二回？”林小凡计算着文件要求的期限和她需要处理事情的时间。
“月曜日… 月曜日に戻る！”（周一…周一就回来！）星野雨立刻指着周一下午抵达的航班，语气急切，仿佛多待一天都是煎熬。
“好。”林小凡点点头，开始填写乘机人信息。轮到支付时，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自己支付宝和银行卡的余额，手指顿住了。
那几张定期存单的影子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他现在手头的钱，付了这机票，接下来大半个月可能真得顿顿啃馒头了…而且，星野雨自己的钱也都存了定期，那张黑卡…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一只小手伸了过来，指尖夹着那张熟悉的、边缘烫着金的黑色信用卡。
“小凡… これで…”（小凡…用这个…）星野雨的声音很小，带着点小心翼翼，眼神里有些歉疚，好像动用这张卡是什么错事一样。她知道林小凡一直在避免使用它。
林小凡看着那张卡，又看看她有些不安的表情，心里叹了口气。这个时候，确实不是纠结男子汉尊严的时候。他接过卡，笑了笑：“行，先用这个。等你回来，到时候我再慢慢还上。”
他快速输入卡号信息，完成了支付。很快，两人的手机都收到了航班预订成功的提示。
行程确定下来，分别进入了倒计时。
接下来的大半天，家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一种淡淡的、离愁别绪般的氛围弥漫在小小的公寓里。
星野雨明显变得比平时更粘人了一些。林小凡打游戏的时候，她就搬个小凳子坐在他旁边看，也不玩手机，就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操作，偶尔会问一句“お腹空いた？”（饿了吗？）或者“お茶… いれる？”（要泡茶吗？）。
林小凡虽然嘴上说着“你别打扰我操作”，但心里却因为她这难得的安静陪伴而变得软乎乎的，甚至有点享受这种被依赖的感觉。
下午，星野雨开始收拾回日本的随身行李。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是回去几天办手续，大部分东西都还在东京家里。她主要是把护照、在留卡、那份文件仔细地放进她那个小巧的双肩包里，然后又装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
她收拾的时候，林小凡就靠在门框上看她。看着她仔细地折叠衣服，看着她把那个小黑猫钥匙扣（游乐园的纪念品）也小心地放进包里，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又清晰了一点。
“东京… 何か… 欲しいものある？”（东京…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星野雨一边拉上背包拉链，一边抬头问他，眼睛亮亮的，“お土産… 絶対买うよ！”（礼物…绝对会买的哦！）
林小凡想了想，其实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但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他还是说：“那就…秋叶原随便带点新出的游戏周边或者零食吧哦对了，帮我带几盒那个…Royce的生巧克力，上次你说好吃的那个口味。”
“はーい！ 任せて！”（好—的！包在我身上！）星野雨用力点头，像是接到了什么重大使命，立刻拿出手机备忘录记了下来，“ロイズの生チョコ…”（Royce的生巧克力…）
晚饭后，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都有些心不在焉。星野雨时不时就会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然后小声叹口气。
“あと… 24时间…”（还有…24个小时…）
林小凡听着她这近乎倒计时的嘀咕，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里那点离愁也被冲淡了些许：“就三四天而已，很快就过去了。你到了记得给我发消息报平安。”
“うん！ 毎日！ ビデオ通话も！”（嗯！每天！视频通话也要！）星野雨立刻抓住他的胳膊，强调道。
“行行行，每天视频。”林小凡无奈地答应。
临睡前，星野雨检查了三遍背包里的证件和文件，又把闹钟提前了两个小时（生怕误机），这才忐忑不安地躺下。
黑暗中，两人都没什么睡意。
“小凡…”星野雨的声音轻轻的，从旁边传来。
“嗯？”
“私… 絶対… すぐ戻るからね。絶対だよ。”（我…绝对…会马上回来的哦。绝对的哦。）
她的语气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像是在对他保证，又像是在对自己强调。
林小凡愣了一下，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碰了一下。他转过身，在黑暗中依稀能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知道啦。”他放柔了声音，“快睡吧，明天还要赶飞机呢。”
“おやすみ、小凡。”（晚安，小凡。）
“晚安，小雨。”
第二天，周四下午。林小凡打车送星野雨去机场。
一路上，星野雨都显得有些紧张，紧紧抱着她的双肩包，时不时就要摸摸口袋确认护照和机票还在。林小凡只好一遍遍地安慰她“直飞很快的”、“到了机场跟着指示牌走就行”、“打车直接报地址”。
到达机场国际出发厅，换登机牌、托运行李（虽然就一个小箱子）、过安检…一切都很顺利。
终于到了送别的关口。再往前，林小凡就进不去了。
“じゃあ…”星野雨站在他面前，仰着头看他，眼圈似乎有点微微发红，但努力忍着，“私… 行くね。”（那我…走了哦。）
“嗯，到了记得发消息。”林小凡点点头，心里也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点闷闷的。
星野雨忽然上前一步，伸出手紧紧抱了他一下，力道很大，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声音闷闷地传出来：“すぐ戻るから… 待っててね。”（我会很快回来的…等着我哦。）
说完，她松开手，不敢再多看似的，转身拉着登机箱，快步走向安检通道，中途又回头用力朝他挥了挥手，然后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林小凡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通道，胸口似乎还残留着她刚才拥抱的力度和温度。
周围是机场嘈杂的人声和广播声，但他却觉得身边好像突然变得过于安静了。
他深吸一口气，插着口袋，慢慢转身朝机场外走去。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只不过少了个人在身边叽叽喳喳…
这回去的路，怎么就感觉…特别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