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环境部的批文，薄薄的几页纸，此刻却重若千钧。
清源项目历时数月的漫长审批之路，终于在这一刻走到了终点。当办公厅的同志将那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交到他手中时，江河感到一阵短暂的恍惚——这枚印章，意味着清源集团终于将要正式落地安北了。
进京的工作组成员们相互拥抱、拍肩，有人悄悄抹去眼角的泪花。
为了这份批文，他们已经在京城逗留了二十多天，磨破了嘴皮，踏破了门槛，经历了无数次希望与失望的交替。
暮色渐浓的京城，华灯初上，长安街的车流汇成一条光的河流。
“书记，清源集团的李总问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秘书轻声提醒，“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他就安排工作人员订机票了？”
江河点点头，刚要说话，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屏幕上，“廖芳菲”三个字静静闪烁。
“江大书记，是不是事儿办完了就想溜？”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三分笑意，七分不容置喙的笃定。
不得不说，廖芳菲为了为了这个批文居功至伟，这让江河有点“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的感觉。
“芳菲同志消息可真灵通。”江河笑道，“部里刚送来的批文，你就知道了？”
“四九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廖芳菲轻笑一声，随即语气变得郑重，“听好了，我外公发话了，必须请你吃顿家常便饭。一是给你压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一个多月怎么熬过来的；二是庆祝项目过关。老爷子原话：‘那小子为国为民办事，到了京城连我老头子都不告诉，该罚！’”
江河心头一暖，却仍想婉拒：“老将军静养要紧，我这边团队人多，就不去打扰了——”
“打住。”廖芳菲打断他，声音里透着军人家庭特有的干脆利落，“别找借口，就在酒店等着。车马上就到。哦对了，外公特意交代，请清源集团的同志们也一起来，军民一家亲，他也想见见给安北带来希望的企业家。”
电话挂断了，不留任何商量余地。
江河握着手机，思绪万千。
卫援朝老将军，这位从战火中走来的功勋将领，即便退居二线多年，在军界政界的声望依然如雷贯耳。
老人是可以影响红墙大院里的存在！
不过二十分钟，两辆黑色奥迪A6停靠在酒店大堂门口。
车门打开，率先走下的是一位肩扛少校军衔的军官。他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身姿挺拔如松，军装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眼神锐利而克制。他走到江河面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江书记，卫老派我来接您和清源集团的同志，我姓赵，某部参谋。”
大堂里原本熙攘的人群忽然安静了几分。那两块白色的军牌，在酒店璀璨的水晶灯下泛着凛然的光泽。进出的客人不自觉地让开通道，目光中带着好奇与敬畏。
这不是寻常的宴请——江河立刻明白了。这是老将军用他特有的方式，在为这个来自偏远山区的县委书记和他的项目“站台”。
清源集团的老总李慕华匆匆从电梯走出。这位在商海沉浮三十年的企业家，一眼便读懂了眼前场景的深意。他快步上前，与江河交换了一个眼神，瞬间达成了默契。
“赵参谋辛苦了。”江河为双方介绍完毕，李慕华笑容得体，转身对身后几位面露兴奋的高管摆了摆手，“王经理、刘主任，你们按原计划准备接下来的材料。我和周工随江书记去拜访老将军。”
集团首席副总工程师周志远愣了一下，显然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被点名。这位毕业于常青藤名校的技术精英，向来以理性冷静自持，此刻却罕见地显露出一丝局促。
“李总，我……”周志远欲言又止。
李慕华拍拍他的肩，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你是项目的技术灵魂，应该去。记住，多看，多听，少说。”
两辆车悄然驶离酒店，融入京城的夜色。车内异常安静，只有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周志远透过车窗，看着沿途不断变化的街景——从繁华的商业区，到肃穆的机关大院林立的区域，再到那些有着高大围墙和岗哨的院落。他知道，自己正在进入一个平日里只能在新闻报道中窥见一隅的世界。
四十分钟后，车子缓缓减速。
前方出现了一道古朴的大门，岗哨笔直站立，军姿标准如雕塑。赵参谋降下车窗，哨兵仔细核查证件后，敬礼放行。
车驶入院内，仿佛瞬间穿越了时空。外面是车水马龙的现代化都市，这里却是古木参天、曲径通幽的静谧天地。银杏、白皮松、国槐，许多树木一看便知有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树龄。路灯是古朴的宫灯样式，洒下温和的光晕。偶尔有穿着军装或中山装的人影在小径上走过，步履从容，声音低缓。
“这是五十年代建的院子。”赵参谋难得地开口介绍，“许多老首长退休后选择住在这里。卫老说，他喜欢这里的树，有根，有年轮，像咱们国家的历史。”
车在一栋灰砖小楼前停下。楼只有两层半，外观朴素得近乎简陋，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秋日的霜染已经让部分叶子变红，在灯光下如火焰般跳跃。
楼门打开，一位身着旧军装、腰背挺直如松的老人已经站在门口。
“江河！你小子！”
声若洪钟，中气十足。若不是那头如雪的白发，很难相信卫援朝老将军已经年过八旬。
老人大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握住江河的手。那是一双布满老茧、关节粗大的手，握力依然惊人。江河感到那股力量中蕴含的，不仅是军人的刚毅，更是一位长辈对晚辈的深情。
“到了京城这么久，不来看我老头子，该当何罪？”卫老虎目圆睁，故作严肃，但眼角的笑意却藏不住。
“老首长，我是怕打扰您静养——”江河连忙解释。
“静养？我静养的方式就是听听你们这些年轻人在下面干得怎么样！”卫老拉着江河往屋里走，转头看向李慕华和周志远，“这两位就是清源集团的同志吧？欢迎欢迎！菲菲，倒茶！”
廖芳菲从里间走出。平日那个在采访现场锋芒毕露的首席记者，此刻只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围着一件素色围裙，笑意盈盈：“李总、周总工，快请进。外公从下午就开始念叨了，非要亲自监督厨房准备云北的特色菜。”
餐厅不大，一张圆桌，七八把椅子。桌上确实没有珍馐美馔，多是些质朴的家常菜：红烧肉、清蒸鱼、炒时蔬、豆腐煲，最中间是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但每道菜都做得极为精致，香气扑鼻。
李慕华什么样的饭菜没吃过？
但到了他这个位置，吃什么不重要，和谁吃才是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