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光阴,在辛勤的耕耘与建设中悄然流逝。
当初新政推行时掀起的波澜,已逐渐沉淀为试验区更加稳固的根基与蓬勃的生机。
而在这片生机之中,最引人注目、也最承载着林玥儿与楚凌霄希望的,莫过于坐落在桃花村后山脚下、依山傍水而建的“桃源书院”。
这一日,秋高气爽,天朗气清。新建成的书院迎来了落成后的第一堂课。
书院并非飞檐斗拱的奢华建筑,却自有一股开阔疏朗的气度。
白墙灰瓦,掩映在苍翠的竹林与已经开始泛黄的银杏树下。
几进院落错落有致,最大的特色在于,除了传统的讲堂、斋舍,还特意规划出了几片园圃、一个配备了简单工具的木工坊、以及一间散发着淡淡药草香的医理室。
此刻,书院最大的“明伦堂”内,坐满了年龄不一、衣着各异的学生。他们便是桃源书院的首批学子。
其中有衣衫虽旧却洗得干干净净的桃花村及周边村落的农家子弟,眼神中带着对知识的渴望与些许拘谨;也有几位衣着明显华贵些的少年少女,他们是听闻书院之名,从邻近州县甚至更远地方慕名而来的小贵族或富商子女,脸上带着好奇与探究。
学堂内鸦雀无声,所有学子的目光都聚焦在讲台之上。
林玥儿与楚凌霄并肩而立。
林玥儿依旧是一身素雅,未施粉黛,却眉目如画,气质清华。
她目光温和地扫过台下那一张张稚嫩而充满可能性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责任。
“诸位学子,”她开口,声音清越,如同山间清泉,流淌在每个人的心间,“欢迎来到桃源书院。从今日起,你们将在此,开启一段与以往任何学堂都不同的求学之路。”
她微微侧身,指向身后悬挂的一块巨大木板,上面用工整的字体列出了书院的课程纲要。
“在这里,你们依旧要学习经史子集,明圣贤之道,知兴替之理。这是根基,如同大树的根系,不可或缺。”她的话语肯定了传统学问的价值,让那些原本担心只学“杂学”的学子和家长稍稍安心。
随即,她的语调微微扬起,带着一种引导人去探索未知的魅力:“但,学问绝不止于此。天地广阔,万物有理。故而,书院将开设‘格物’科,探究水火土木金石之性,窥视万物运行之奥妙;
开设‘农学’科,深究稼穑之术,辨识土壤,培育良种,让土地产出更多的粮食与财富;
开设‘商学’科,并非只教人锱铢必较,而是明供求之理,通货殖之道,知如何让物尽其用,货畅其流;
开设‘医学’科,不仅识药性,学诊脉,更要懂养生防疫,护佑一方安康。”
这一连串闻所未闻的学科名称,让台下的学子们睁大了眼睛,尤其是那些平民子弟,他们从未想过,种地、做手艺、甚至看病,也能成为堂堂正正的“学问”来学习!
一位来自外乡、衣着华丽的少年忍不住举手,带着几分世家子的傲气与疑惑问道:“林先生,学生愚钝。习圣贤书,乃为明理修身,乃至科举入仕,光耀门楣。您所说的这些……格物、农学、商贾之事,不过是匠人之术,奇技淫巧,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有何裨益?”
这话问出了不少贵族子弟以及一些守旧者的心声。
林玥儿并未因质疑而动气,反而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风拂过冰面:“这位学子问得好。那我且问你,若一地知府,不通农时,不察民情,不知商路凋敝之因,不明疫病防治之法,空谈仁义道德,可能治理好一方水土,让百姓安居乐业?”
她不等少年回答,目光扫视全场,声音清晰而坚定:“圣贤之道,是方向,是脊梁。而格物、农学、商学、医学,乃是血肉,是工具,是真正能将圣贤之道落到实处,造福于民的本事!若无这些‘实学’,‘平天下’便只是一句空洞的口号!我辈读书,若只求独善其身,或只为金榜题名,格局未免太小。真正的学问,当是既能仰望星空,亦能脚踏实地!”
她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敲击在不少人的心上。那提问的少年怔了怔,若有所思地坐下了。
这时,楚凌霄上前一步。他今日未着戎装,一身青色文士长衫,减弱了几分沙场悍将的凌厉,却更添儒将风范。
他接口道:“林先生所言极是。便以兵家之事论之,为将者,若只知纸上谈兵,不通地理,不晓天时,不解兵器构造与粮草转运,如何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兵法,亦是实学之一。在本书院,我将会与诸位探讨兵法策论,并非鼓励征战,而是希望你们能知兴衰、明得失、懂应变,无论将来身处何位,皆能从容应对。”
一位将军亲自讲授兵法!这对于任何时代的少年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台下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和兴奋的议论声。
林玥儿接着宣布,她已亲自参与编写了《格物基础》、《农事纲要》、《常见伤病救护》等初步教材,虽显粗陋,却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未来,书院还将邀请经验丰富的老农、手艺精湛的工匠、乃至游历四方的商贾前来分享经验。
“在这里,没有绝对的尊卑,唯有对知识的尊重与探索。”林玥儿最后说道,“我希望,从桃源书院走出去的学子,不仅能熟读诗书,更能明辨是非,拥有养活自己、乃至造福一方的能力与胸怀!”
第一堂课,就在这种新奇、震撼与深深的思考中结束了。
学子们怀着各种复杂的心情走出明伦堂,立刻就被书院内那些“奇怪”的设施所吸引。
有人围在农学园的田埂边,听一位老农讲解不同土壤的特性;有人好奇地探头探脑望向木工坊里的各式工具;还有几个胆大的,凑在医理室外,嗅着里面传来的草药香气。
林玥儿与楚凌霄并肩站在学堂门口,看着这充满生机的一幕,相视而笑,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
楚凌霄的目光落在书院大门旁,那里立着一块新凿的石碑,碑上并未雕刻常见的吉祥图案或劝学古训,只有一行林玥儿亲笔所题、笔力虽显稚嫩却筋骨内含、意蕴深远的大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阳光洒在石碑上,那十二个字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边,熠熠生辉,昭示着这座乡野书院与众不同、心怀天下的宏大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