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桃花村书院书声琅琅、试验区内新政如火如荼推行之际,千里之外的京城,另一股力量却在暗处悄然汇聚。
时值深秋,夜幕下的京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更鼓声在寂静的街巷中回荡。
位于城西清贵之地的礼部侍郎张迁府邸,后宅一间门窗紧闭的书房内,却灯火通明,气氛凝重。
房中坐着四五位身着常服、却难掩官威的官员。
主位上的是主人张迁,年近花甲,面容清癯,法令纹深重,一双眼睛透着固执与严苛,他是朝中清流一派的代表人物,恪守古礼,对任何有违“祖制”之事都深恶痛绝。
下首分别是吏部文选司郎中、一位都察院的御史,以及户部的一位侍郎,皆是张迁的门生故旧,思想保守,与张迁同气连枝。
空气中弥漫着上等龙井的茶香,却无人有心品鉴。桌上散落着几份从清水县(桃花村所在县)通过各种渠道送来的密报和书信。
张迁将手中一份密报重重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脸色铁青,胸口微微起伏:“诸位都看看吧!清水县,那个所谓的‘试验区’,如今已成了什么样子!”
吏部郎中拿起一份书信,快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下官听闻了一些风声,却不想……竟已到了如此地步!‘摊丁入亩’?此乃前朝昙花一现之弊政,竟被重新拾起,搅得地方乡绅怨声载道!还有那‘土地清查’,简直是动摇国本!田地乃士绅立身之基,如此强行清丈,与掠夺何异?”
“何止于此!”那位姓王的御史接口道,他手中拿着的正是陈万财等人之前送来的告状信(虽未直接呈递御前,但已通过关系送到他手中),他抖着信纸,语气激愤,“下官收到清水乡绅联名陈情,字字血泪!言那林氏女,仗着‘护国圣女’虚名,与镇北王勾结,在地方上肆意妄为,横征暴敛,更纵容野兽惊扰乡里,甚至将遵纪守法之乡绅田产强行抄没,分给刁民!此等行径,与强盗何异?长此以往,地方士绅之心尽失,国朝根基动摇啊!”
户部侍郎则从另一个角度表达忧虑:“下官所虑,在于财政。据闻那林玥儿在地方广开什么‘格物’、‘商学’,鼓励工匠、商贾之事,此乃本末倒置!若天下人都去钻研奇技淫巧,行那贱业,何人还愿安心耕读?且她降低贫户赋税,朝廷岁入必然减少,一旦边关有警,或遇灾荒,国库拿什么来应对?此女看似为民,实则是挖我大晟墙角!”
张迁听着众人的议论,脸色愈发阴沉,他缓缓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声音低沉而充满忧虑:“诸位所言,皆切中要害。然,尔等可知,最令人心惊之处在于何处?”
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顿道:“在于那‘桃源书院’!”
“书院?”吏部郎中有些不解,“不过一乡野学塾,能成何气候?”
“乡野学塾?”张迁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你可知其教授何物?除了经史,更有格物、农学、商贾、医工,甚至……兵法策论!由楚凌霄亲授!”
“什么?!”在座几人皆尽变色。教授兵法,这可是敏感之事!
“此乃牝鸡司晨,武夫干政之兆!”王御史拍案而起,“更可怕的是,她竟将农、工、商贾之术,与圣贤之道并列,公然传授!此乃混淆贵贱,颠倒伦常!若让此风蔓延,天下学子皆弃圣贤书而逐末技,我辈士大夫尊严何在?‘士农工商’之序一旦打破,礼崩乐坏不远矣!”
张迁重重颔首,声音带着一种仿佛看到末日将至的沉痛:“不错!《管子》虽言‘四民分业’,然士为四民之首,乃国之柱石。农、工、商,各安其位,天下方能有序。如今那林玥儿,不仅在地方推行苛政,更要从根本上动摇这千百年来的立国之基!她是要重塑规矩,再造乾坤啊!”
他越说越激动,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陛下受其蒙蔽,许她什么‘试验区’,如今看来,此女所图非小!她非是在‘试验’,她是在播种!播下足以倾覆我大晟社稷的恶种!若让其新政推广天下,则孔孟之道衰,工匠之术兴,人人逐利,礼义廉耻何在?届时,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跳动,映照着几张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面孔。
他们都从桃花村的“成功”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这威胁不仅关乎他们的既得利益,更关乎他们赖以生存和自豪的整个价值体系。
良久,张迁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寒光,他环视众人,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绝不能让此风蔓延!此女不除,其政不废,则国将不国,圣道沦丧!”
他握紧拳头,重重砸在书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必须阻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