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卯时,山海关北三十里。
林惊澜率二百精骑悄然出关。人人双马,马裹棉毡,蹄包厚革。骑士皆内着锁子甲,外罩白色伪装披风,背负强弓劲弩,腰挎长刀,马鞍旁挂着手雷火罐。队伍中央,数匹驮马载着特制器械:小型投石机部件、地听筒、以及韩灵儿连夜赶制的十余个“烈阳散”加强药包。
苏泰一马当先,她换上了明军制式皮袄,外罩白披风,长发束成利落发髻,腰佩弯刀,背挎长弓,俨然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她对这一带地形极为熟悉,专挑山脊背风处、河谷冰面行进,避开可能的女真游骑哨探。
“王爷,”苏泰策马靠近林惊澜,压低声音,“前方五十里便是‘野狐岭’,那里是通往长白山的咽喉,必有女真哨卡。我们需绕道东侧的‘雪狼谷’,虽多行三十里,但更隐蔽。”
林惊澜点头:“听你安排。只是时间……”
“日落前定能抵达长白山南麓外围。”苏泰估算道,“届时,我们离天池约有四十里。再往前,便是女真与朝鲜人的密集防区。”
队伍在深雪中艰难跋涉。气温低得可怕,铁制的兵器握在手中,若不戴手套,瞬间便能粘掉皮肉。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但无人抱怨,只闻马蹄踏雪声与压抑的喘息。
午时,队伍在一处背风冰崖下暂歇。士卒们就着雪水嚼着冻硬的干粮,给马匹喂食豆料。林惊澜与苏泰、几名队正围着一份简图。
“按照慕容将军传回的地图,”林惊澜手指划过一条曲折线路,“黑水潭在天池东南十里处,地处冰火交界。朝鲜国师的邪阵,应设在黑水潭与天池之间,以便同时引动两者之力。我们今晚需抵达这个位置——”他点在地图上一处标记为“老熊洞”的地方,“这里距邪阵约十里,背靠山壁,易守难攻,且有一条地下暗河通道,必要时可迅速撤离。”
一名队正道:“王爷,若遇女真大队兵马……”
“避战。”林惊澜斩钉截铁,“我们的任务是干扰仪式,不是决战。若暴露行踪,便以火药制造混乱,趁机远遁。记住,保存实力,完成任务为上。”
“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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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长白山东麓,一线天。
慕容婉与残存的十一名士卒,正面临绝境。一线天名不虚传,两侧峭壁高耸入云,中间通道宽仅容两三人并行,且被厚厚的冰层覆盖,滑不留足。更糟的是,通道中段发生雪崩,被大量积雪与冰岩堵塞,仅余一道狭窄缝隙。
“将军,过不去……”赵老七探查后回报,“缝隙太小,且极不稳定,随时可能二次崩塌。”
慕容婉面色苍白,胸前伤口虽经简单包扎,仍隐隐作痛。她环顾四周,峭壁光滑如镜,根本无法攀爬。身后远处,隐约传来女真追兵的呼喝声。
“炸开它。”她决然道。
“将军,爆炸可能引发更大雪崩……”
“没时间了。”慕容婉取出仅剩的两枚手雷,“所有人退后百步,寻找掩体。”
她亲自上前,将手雷塞入冰岩缝隙,拉燃引信,疾退。刚扑入一处冰凹,“轰隆”巨响,地动山摇!大量冰雪轰然塌落,烟尘弥漫。
待尘埃稍定,众人上前查看,只见堵塞处被炸开一个勉强可容人匍匐通过的孔洞,但上方冰岩摇摇欲坠,不断有碎冰落下。
“一个一个过,快!”慕容婉当先伏身爬入孔洞。洞内狭窄黑暗,冰寒刺骨,她咬紧牙关,一寸寸向前挪动。身后士卒依次跟进。
就在最后一人即将爬出时,上方冰岩终于支撑不住,“轰”地彻底崩塌!那名士卒半个身子已出洞口,却被落冰砸中后背,惨叫一声,被埋入冰雪!
“小三!”赵老七目眦欲裂,返身欲救,却被慕容婉死死拉住。
“走!”她声音嘶哑,眼中血丝密布。
十人,仅剩十人。跌跌撞撞冲出通道,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冰封的河滩。远处,松花江如一条玉带蜿蜒。
“沿江向下游走……那里……应该有接应……”慕容婉拄剑喘息,失血与严寒让她视线开始模糊。
“将军!”赵老七急忙扶住她,触手滚烫,“您发烧了!”
“没事……”慕容婉强行站直,“放最后一只信鸽,告知王爷我们位置……然后,继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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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关,炼丹房。
地火紫铜炉已被玄阴教弟子星夜兼程送至。此炉半人高,通体紫红,三足两耳,炉身刻满阴阳符文。此刻炉下炭火熊熊,炉内药气蒸腾,韩灵儿全神贯注,以银针不时刺探药液火候,秦般若则盘坐炉旁,双掌虚按,以精纯真气调控炉温。
陈芷兰在一旁处理火阳草。她小心地剥下赤红草叶,以玉杵捣碎成泥,再混合数味辅药:百年老参须、朱砂、雄黄、烈阳散粉末。每样分量都需精确到毫厘。
“火阳草性烈,需以阴柔真气徐徐化之,再与至阳药物相融。”秦般若额角见汗,显然消耗颇大,“韩姑娘,此刻火候转为文火,慢熬三个时辰。”
“明白。”韩灵儿小心调整炭火。
柳如烟匆匆而入:“陈姑娘,王爷飞鸽传书,已安全抵达野狐岭,预计今夜子时前可至预定地点。另,慕容将军最后一只信鸽也到了,他们……折损至十人,慕容将军高烧,正沿松花江东下,位置在此。”她递上简图。
陈芷兰手一颤,险些打翻药钵。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柳姐姐,派一队快马,沿松花江接应,务必找到慕容姐姐!多带伤药、御寒衣物!”
“已安排妥当。”柳如烟点头,“还有一事,辽东都司急报,努尔哈赤今日突然集结三万精骑,离开赫图阿拉,动向不明。叶赫部布斋贝勒询问,是否加强戒备?”
陈芷兰与秦般若对视一眼。努尔哈赤此时离开老巢,要么是去长白山亲自督阵仪式,要么……是察觉了什么,准备清剿后顾之忧。
“回复布斋贝勒,加强戒备,但暂勿主动挑衅。”陈芷兰沉吟道,“另外,请苏泰格格留下的人,速将此消息飞鹰传与王爷!”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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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长白山南麓,老熊洞。
林惊澜一行终于抵达。此处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岩洞,洞内干燥,有地下暗河流过,带来一丝暖意。洞口隐蔽,易守难攻。
士卒们迅速布防,设立暗哨,喂养马匹。林惊澜与苏泰、几名队正登上洞口上方一处隐蔽的冰台,用千里镜观察北方。
暮色中,数十里外,长白山主峰巍然耸立,峰顶终年不化的积雪在夕阳下染上淡淡的金红色。而天池方向,隐约可见一道淡蓝色的光柱若隐若现,直冲云霄——那是寒龙之力持续外泄的征兆。
更近一些,约二十里处,可见大片营火,似有数千人驻扎,营寨连绵。
“是女真大营。”苏泰低声道,“看规模,至少五千人。朝鲜人的营寨应该更靠近天池,被山体遮挡,看不见。”
林惊澜放下千里镜,神色凝重:“防卫森严。明日子时便是正月初七,他们必已做好万全准备。”他回头看向洞内,“陈姑娘她们炼制的丹药与阵法器具,何时能到?”
一名负责联络的斥候禀道:“柳主事飞鸽传书,丹药最早明日午时可成,由玄阴教高手护送,快马加鞭,预计明日申时前后能送至。”
“明日申时……”林惊澜计算时间,“距离子时仅有五个时辰。时间很紧。”
“王爷,”苏泰忽然指向东北方向,“您看那里——”
林惊澜顺她所指望去,只见女真大营后方,一道烟尘升起,似有大队骑兵正在移动,方向……竟是朝着他们这边而来!
“暴露了?”一名队正惊道。
“未必。”林惊澜凝神观察,“烟尘分散,不似冲锋阵型,倒像是在……搜索。或许只是例行巡逻扩大范围。传令下去,全员隐蔽,熄灭一切火光,马匹衔枚。没有命令,不得出声,不得妄动!”
夜幕迅速降临。女真骑兵的烟尘在数里外徘徊一阵,终究转向他处。洞内众人松了口气,却无人敢放松警惕。
林惊澜独坐洞内暗处,擦拭着手中长剑。剑身映着暗河微光,冰寒如他此刻的眼神。
明日,便是决定辽东乃至整个北疆命运的正月初七。
寒龙,朝鲜国师,努尔哈赤……还有他林惊澜。
一切都将在这冰封的白山黑水之间,做个了断。